当卓大善人就连腰间的玉佩都被人求走了之后,攒动的人头终于四散了开来。
手上拿着银票或是值钱物件儿的那些幸运儿或感恩戴德、或一步三叩、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卓越的身边;而那些不太幸运的那些家伙则当场就对着卓越啐了一口,有人哭天抢地、有人骂骂咧咧、还有的人则用贪婪且凶狠的目光望向了那些幸运儿,然后按着自己腰间的兵刃低着头匆匆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转眼间,戌亥八街又恢复到了原本的喧嚣熙攘,虽然街上略微有些混乱,并且人也少了不少,但终究是回到了本来的面貌。
卓越呆呆地站在街上,苦笑着看着那些远去的人们,仰天长叹一声,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有些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到底是对是错,他原本坚信自己的行径乃是助人为乐,可刚才的那一幕幕,却总让他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一千两?两千两?
就连卓越自己都不记得自己给出了多少东西,他怀里的银票被他用了个一干二净,身上的不太重要的值钱物件也被他尽数送给了那些哭天抢地的苦命人——眼下他浑身上下,除了他脖颈上挂着的玉佩以及腰间的长剑以外,几乎是一无所有,称之为一贫如洗也不为过。
“卓兄好气度,在下佩服!”
一声吆喝忽然在不远处响了起来,那声音显然属于带着鬼面的铁怅。
看上去有些狼狈的贵公子立马理了理自己身上有些凌乱的华服长袍,整理了一番后才抬眼左右看了看,终于在街边屋檐的阴影下看见了蹲在街沿抱着一个小木碗、正对着自己挥手致意的铁怅。
“喏,还给你——顺带一提,其实我更喜欢吃咸豆腐脑。”
铁怅伸了个懒腰,随手便将小木碗放在了身边做豆腐脑的小贩的扁担旁,于是受到了抨击的小贩立刻对身边这位吃了不认账的恶客致以了亲切的问候。只是他显然低估了铁怅的脸皮,更何况现在铁怅的脸上还带着一个鬼面——在小贩的骂骂咧咧声中,铁怅若无其事地站起了身,大步走走向了卓越的方向,同时拱手抱拳道:“卓兄不愧是卓家传人,这胸襟,这气度,铁某实在是难望其项背,只能道一声佩服!”
卓越看着铁怅沉默了一会儿:“铁兄,你在嘲笑我。”
“岂敢岂敢,卓兄这一掷千金的豪爽,铁某看了简直高山仰止,敬佩之情犹如长江东流水,滔滔不绝奔腾入海。”
铁怅竖起了大拇指,叹息道:“高啊,卓兄实在是高,比八丈的佛爷还高——这么一大把银子撒出去,卓兄大名立刻便会传遍整个戌亥八街,虽然不好说这是恶名还是美名,但不论如何,那些收了银子的人就是再怎么不情愿,也必须要承你这个情——”
“——铁大人。”
卓越猛然打断了铁怅的话,他的语气之中难得地带上了几分怒气,甚至连铁兄也不唤了:“难不成在铁大人眼里,卓某就是这等心怀叵测的奸佞小人?”
铁怅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公子哥,终于摇了摇头笑道:“自然不是,铁某虽然一向目中无人,但卓兄乃是真君子,又怎会是那人见人厌的奸佞小人?”
卓越微微一愣,脸上又浮现出了苦笑:“这么说来,铁兄依然是在讥讽卓某。”
“......倒也不全是讥讽。”
铁怅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只是小弟对卓兄的所作所为感到很好奇,并且觉得很有意思罢了——卓兄若是不介意的话,可否为小弟解解惑,说一说自己这么做到底有着怎样的用意?”
卓越又是一愣,他觉得自己今天愣住的时候格外多:“用意?卓某只是觉得,这些人都有着值得一帮之处而已,绝无半点私心!”
铁怅咂了咂嘴:“卓兄,在下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卓越抱拳:“铁兄大可直言,卓某扛得住。”
铁怅叹了口气:“卓兄觉得,这些人真的值得一帮吗?”
卓越顿时目光一凝:“此言何意?难道说刚才那些人之中,有人故意编了个故事来诓骗卓某?”
“那倒没有,他们刚才所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为难之处,卓兄也确实解了他们之中不少人的燃眉之急。”
铁怅笑了笑,脸上的鬼面在阴影之中显得有些可怖:“不过卓兄,这里是戌亥八街。”
卓越微微皱眉:“那又如何?卓某也知道这里是戌亥八街,寻常人绝不会踏足半步的戌亥八街,这里不论是谁都有着自己的难处,否则他们也不会来到这条长街之上——卓某也心知肚明,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于这里的苦命人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但卓某至少去做了,并且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一切。虽然救不了太多的人,但渡一人也是渡,渡千万人也是渡,卓某问心无愧!”
他微微一顿,正气凛然地道:“卓某知道铁兄与我的想法南辕北辙,但卓某并不认为自己应该对自己眼前的苦命人袖手旁观。至少刚才,这一百两银子救下了钱一刀一家,救下了黄大黄二兄弟俩,救下了好几位如同他们一般走投无路几近绝望的人——为侠者,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常理,若是心中没有这一股浩然正气,纵使习武也不过是为祸江湖罢了!”
他说得实在是太正气凛然了些,只是铁怅心中的无力感却更加浓郁了几分。
“卓兄。”
铁怅指着远处一如既往既混乱又安宁的戌亥八街,叹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