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道:“那老师如何在其间设法?”
“叔大以为如何着手最好?”
张居正先是垂目不语,接着便沉声道:“既然老师说正面相抗非明智之举,不妨顺手推舟试一试。”
徐阶大感兴趣,看向张居正道:“叔大仔细说说。”
“严家父子自以为摸准了皇上的心思,事实也多半是如此。既然明抗不行,不妨顺势而为,叫皇上感觉被人猜着了心思,这样皇上反而会震怒,为了以示君威难测,很可能会反其道而行之。这样一来,严家父子必失颜面,虽只是小事一件,仍可略微落其颜面……”
徐阶笑道:“叔大的意思是,既然严分宜多半拟轻,票拟出来之后司礼批下来,部议拟的更轻,上呈之后,皇上必定震怒?”
“差不多罢。”张居正对这种小伎俩其实不太看的上眼,对深宫中嘉靖皇帝的心思更不愿多加猜测,当下便是无所谓的道:“大抵如此。”
徐阶皱眉沉吟,片刻后道:“若如此,严分宜会不会觉得老夫在弄鬼,对他不利?”
“应该不至于。”张居正展颜笑道:“老师不过是顺他的意,何谈弄鬼二字?倒是皇上那里,若将此事交礼部,老师顺从阁老,皇上会略有不满,甚至敲打一二。”
“这倒无所谓了,反是好事。”
听到张居正最后的话,徐阶反而是下了决心。
从夏言开始,大明内阁的首辅就全部是从礼部尚书任上开始。
夏言受宠,开创了大明文官升官的记录,最后在礼部尚书任上进内阁,入阁两年为首辅。
严嵩受重用,也是在礼部尚书任上,入阁数年后为首辅。
现在又轮着徐阶了,虽然徐阶主动提出要和严府结亲,不止是恭谨,甚至是卑下。
但严嵩何等人,他在夏言的威严之下也是隐忍了好几年,抓住复套之事才把夏言彻底攻倒,甚至要了夏言的命才安心。
徐阶现在再恭谨,只要不是严嵩党羽,打压限制必不可免,因为徐阶的礼部尚书就是得宠的象征,一旦入阁就是严重的威胁,和李本,张治这两个阁老完全不同。
而徐阶也势必不可能入严党,皇帝的帝王心术说是厉害,其实也是有套路可寻。
用夏言时,栽培严嵩当替补。
现在用严嵩,就是栽培徐阶当替补。
替补可能转正,也可能被抛弃,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此前十多年的努力付之东流,这世间最为难的事便是当副手,成绩是老大的,过错是副手的,如果给徐阶一个选择,他委实不愿在此时就入阁。
以当今皇上对严嵩的信重,十年八年的不会有太大改变,这意味着此时入阁,最少得给严嵩当十年副手,这一份隐忍和坚持,就算是徐阶这种性格也是感觉相当为难,十分沉重。
倒是此时出了小小的过错,叫皇帝训斥一番,推迟入阁的时间,这对徐阶来说反而是好事情。
“叔大虽不愿在这等事上用心,其实稍一用心,便是不逊色于为师。”
徐阶笑道:“那严世藩身短肥硕又盲一目,然精通国典,晓畅政务……叔大有所不知,阁老票拟题本奏书一类,俱严世藩酒后来批,洋洋洒洒每日数千言,于典章制度国家故事都无相悖者,就算私欲熏心,处事不公,在典制上头是挑不出什么错的。难得之处,便是其还能体会皇上心思,内阁有次票拟,内阁三阁老分别票拟俱不合圣意,多次打回来重批。还是严世藩醒了酒,在严府中重新票拟,结果皇上大为嘉悦,当即便准了。这种本事旁人可是没有,老夫都差的远。严世藩人虽跋扈嚣张,也是有他推许的人物。此人常言,大明只有三个聪明人,他严世藩是一个,另外一个是锦衣卫都督陆炳,再一个便是那老杨博了。严世藩骄傲啊,连他爹都不算在内,一共只有他,杨博,陆炳三个聪明人。老夫看来,此子将来迟早会败亡的。天下聪明人不敢说多如泥沙,以大明亿万人也绝不会只有三人。比如叔大你,以老夫看才智就远胜于他严世藩,而谨慎持重和为官的操守,严世藩拍马也比不上。叔大你的缺陷,就是过刚易折,有时候太拧,若能持重中庸,遇事预留一二退步,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也。”
张居正起身拜揖,说道:“学生多谢老师夸赞,不过学生心急非为自己仕途,而是心忧大明国事蜩螗,兵,财,吏,无不显露亡国之象,若再**邪祸国,恐怕大明祸不久矣。”
徐阶听后,面无表情的道:“国事再坏,有圣君在上,有内阁,部堂,叔大所忧太过久矣。今日老夫倦了,叔大可以回去了。”
张居正知道老师的脾气,说出这样的话就意味着相当生气了。
不过张居正也并不后悔,适才的话就是他的真心话。
嘉靖朝财政破产不是瞎扯的,九边粮饷不足,拖欠军饷是常有的事,官员俸禄发不出,用胡椒苏木抵俸禄,官员若不贪污,凭官俸怕是会活活饿死。地方上水利道路维护的银子都没有,驿站开销巨大而浪费严重,北虏南倭加上女真和西南夷,到处烽火,兵力不足,官兵战力低下,嘉靖皇帝任用的大将多不堪用,畏敌如虎,惧不敢战,虚报战功甚至杀良报功是正常之事。
整个大明,都在风雨飘摇之中,若是不痛加改革,怕是积重难返,几十年内就会有亡国之忧,这绝不是杞人忧天!
事实也是如张居正所想的那样,在嘉靖三十年时,军制吏制税制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