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否认的是,徐邦宁的话的确让裕王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保胡宗宪,乃是他和徐阶,高拱,张居正等人一直以来坚持贯彻的主张。
身为清流党的他们,虽然不耻胡宗宪与严党亲近,可却认同胡宗宪的功比过大,而且二严已经倒台,胡宗宪没理由还要受此牵连,他仍有余热。
比起清流党对一个人剩余价值的压榨,严党当真可谓是小巫见大巫。
然而此时裕王却反应了过来,胡宗宪的案子看上去只是一件类似党争的案子,可实际上却已然上升到了对皇权控制权的争夺的高度上来。
最终想要保下胡宗宪,居然正是那些一向对严党嗤之以鼻,装得道貌岸然的清流党。
而这些清流党,也正是想要掌权的人。
一旦让清流党成功将胡宗宪保了下来,那他们在朝中的声威必定大振,皇帝威信必然受挫,内阁的权力逐步扩大,皇权自然旁落。
所以嘉靖说胡宗宪至始至终都只是一个被人利用的工具,无论他之前投靠严党而上位,还是在东南沿海抗击倭寇,又或者是入狱之后,他的价值一直都在被榨取,从严党,到嘉靖,再到清流党,无一例外。
当然,裕王此刻也逐渐明白了胡宗宪为何要在天牢之中一心求死。
他活着,就只能不断的被人利用,只有死了,才能彻底的解脱。
这其中的门道,若不是今日嘉靖故意来告诉他,只怕他仍旧被蒙在鼓里。
一思及此,他又感到好奇,为何今日嘉靖会如此好心好意?
这个对自己一向冷冰冰的父皇,为何一下子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如此之大的转变?
他不知道,他当然不知道。
因为他到现在都不能肯定嘉靖对他到底作何打算。
他到现在都无法肯定储君的位置,自己是否已经稳如泰山。
他唯一知道的一点是,在自己这个父皇面前,一切变数皆有可能。
他又把目光转向徐邦宁,一样感到疑惑。
虽然徐邦宁是南京魏国公府的世子,可是以他的身份,以他以往的经历,何以能够成为今日与自己父皇同行的人?
要知道,这里只有他们三个人,连掌印太监陈洪都不在,徐邦宁有什么本事能够站在这里?
他不清楚,所以只能猜测。
就在裕王猜测徐邦宁究竟用了什么法子站在此处之际,嘉靖却忽的开口了。
自中秋后,你多久没出过府了?
嘉靖问及一个与之前毫无关系的问题,没有任何预兆,也不知到底是何意思。
就连徐邦宁也不由微微皱眉,心道嘉靖老儿的套路可不是一般的多。
回陛下,儿臣不知陛下指的是
裕王当然不明白嘉靖在说什么,他裕王出不出府,那还不是嘉奖说了算?现在反倒是他问起裕王多久没出府,岂非明知故问?
没什么事就多带着宝儿进宫去,朕瞧着他高兴。
嘉靖始终保持着一贯的摸棱两可,并未把话说清楚。
这倒并未让徐邦宁和裕王感到意外,倘若嘉靖当真把话说清楚,反倒他们要感到意外了。
儿臣遵旨。
裕王虽不解其意,但仍是急急拜首谢恩。
裕王事毕,嘉靖这才转过头来看向徐邦宁。
今日你跟朕走一遭,朝中大臣对你的态度,当有所改变了吧?
嘉靖的脸上又浮现出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直让人一阵寒颤。
若是以往,裕王只怕早就躬身退到一旁,大气也不敢喘。
但今日他却有些好奇,所以笔直的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琢磨着眼前的徐邦宁。
而徐邦宁闻言,心中顿时了然。
陛下隆恩,臣谨记。
谁又看不出来呢?
嘉靖之所以答应徐邦宁今日与他一道前来裕王府,除了想让他这个工具人帮忙为裕王释惑以外,难道就没其他的目的了?
当然有。
什么?
军饷。
嘉靖虽然口头上要求徐邦宁自己去想办法,但中军三十万大军的军饷毕竟是一件朝廷大事,尽管要补缺的银子并不是全部,可他嘉靖都舍不得,试问这天下又有谁舍得?
莫说现如今的南京魏国公府拿不拿得出这笔钱,就算是拿得出,想必那也要好一阵肉疼吧?
而今他嘉靖领着徐邦宁往裕王府上这么一走,朝中大臣对徐邦宁嗣爵一事自然不敢再议论纷纷,甚至还会有人转头支持徐邦宁,即便是徐阶,日后若是想要帮助徐邦瑞夺取爵位,只怕也会慎重考虑。
这么一来,今日他领着徐邦宁走这么一遭,可谓省去了徐邦宁许多麻烦事。
但徐邦宁总不能平白受此隆恩不是?
作为回报,那自然是要彻底解决中军军饷之事。
他嘉靖帮徐邦宁解决了许多麻烦,那徐邦宁总该也要为嘉靖解决点麻烦才是。
来而不往非礼也,谁也还不是饱读诗书之人呢?
对此,徐邦宁可谓心知肚明,所以毫不犹豫的谢恩,当然也暗示了嘉靖,军饷之事他自然会尽心尽力的去解决。
听说你昨日去了趟高府?
可就在这时,嘉靖却又忽的跳开了话题。
闻声,徐邦宁心神顿时一震,眼睑不由微微抖动,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裕王。
但此刻裕王好似并不明白嘉靖这问题的深意,闻言仍旧无动于衷的站着,未置一词。
回陛下,是。
可还顺利?
嘉靖也仍旧保持着云淡风轻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