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怨恨与日俱增,她的相思同样与日俱增。终于有一天,她打算逃出蜀郡,她要去洛阳找那个男人。”
寒烟凉端起茶盏,喝了小口。
她见红漆托盘上还备有烟管,便拿起点燃。
沈议潮轻声:“天枢立有规矩,任何人不得离开蜀郡。她,是怎么做到的?”
寒烟凉深深吸了一口烟:“她的第一次离开,以失败告终。她的姐妹苦口婆心劝她放下,可她不听,她执意要为了那个男人抛弃她的女儿,抛弃她的使命。
“她自废武功,挨了一百杖,偿还天枢教给她的一切。她的姐妹为她凑了远行的盘缠,她走的那天,蜀郡阴雨绵绵,她孤身一人,在驿道上渐行渐远。她的女儿站在城外茶棚边看着她,她没有回头,自始至终都没有。
“小女孩儿哭着回到玉楼春,那些姨母为她改名寒烟凉,她们特意挑了这三个至冷至绝的字,要她终生铭记,这辈子,绝不能像她母亲那样动情。”
烟圈缭绕。
寒烟凉眯着微翘的杏眼,妩媚的面容如此平静,仿佛只是在讲述别人的童年。
她突然自嘲:“对我来说,洛阳真不是个好地方。”
沈议潮面露愧疚。
如今倒是有些明白了,寒烟凉为什么会那么快放下他。
她不是轻易动情的女子,想来对他阿兄其实也没有动情。
这么说,他还是有机会的。
他被这个想法激励到,于是温柔地为寒烟凉拢了拢棉被。
他问道:“这些年,你有没有收到过你母亲的消息?也许她已经找到了你的父亲,也许他们就在洛阳城里日夜想念你……”
寒烟凉笑出了声儿。
她吐出一口烟圈:“事到如今,真不知道该说是我薄情,还是你天真。沈小郎君,那个男人抛弃妻女,不配为父。那个女人毒打亲生女儿,抛弃家庭抛弃君王,不配为母。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们。我这辈子,都不想成为我母亲那样的可怜女人!”
说到最后,她的眼圈隐隐泛红。
她别过脸,一口接着一口地抽烟。
她那么擅长管理情绪,不过顷刻之间,她就又成了那个无欲无求妩媚高姿的玉楼春寒老板。
沈议潮被烟雾呛得咳嗽了几声。
他自幼养尊处优,从没有安慰过女子。
明明能感受到寒烟凉很难受,可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过了很久,他从果盘里拣起一颗糖,试探道:“没有爹娘,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你,你要不要吃颗糖?”
寒烟凉看着他,在心底无声轻叹。
沈家的小郎君,终究是不懂如何爱人的。
就在两人默默无言时,门外响起叩门声。
殷家的侍女推开屋门,恭声道:“沈大人,我们大人在正厅备了宴席,请您过去赴宴。”
沈议潮望了眼角落的滴漏。
已经过了子时,这个时辰设宴……
他怀着疑虑站起身,整理了一番衣冠,道:“领路吧。”
正要随丫鬟出去,寒烟凉拽住他的袖角。
她站起身,挑眉注视着丫鬟:“这种事,理应通传给沈大人的近侍,再由近侍通传给沈大人。你身为殷家的丫鬟,怎么能直接进门传话?”
丫鬟愣住:“这……”
寒烟凉歪头,望向她身后晦暗的雨夜,朱唇微微翘起:“我闻到了新鲜血液的味道,太守府的夜宴,当真特别。”
沈议潮眉头紧锁。
他快步踏出门槛,满院都是尸体,全是他车队的随行人员!
他不敢置信地盯向院门口。
火把在雨水中散发出橘光,一群侍卫撑着黑色油纸伞,簇拥着一位华服高冠的中年男人,正是洛阳太守殷斯年。
殷斯年细细打量过沈议潮,含笑夸赞:“不愧是沈行书的儿子,果然风姿卓绝。只可惜这般好的容色,要折在我手里了。”
沈议潮厉声:“皇后娘娘派本官前来调查洛阳水患,殷斯年,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和朝廷作对?!”
殷斯年低笑两声。
他缓缓道:“三皇子烽火戏诸侯,沈皇后又软禁所有世家领袖。沈大人,别说什么调查水患,你分明就是来威胁我交出兵权的,我知道何为利用价值,一旦我交出权力,下场就是死。好心告诉你一声,不止我打算和朝廷作对,天下世家,都打算和朝廷作对。等着吧,世家的烽火,定然燃遍大雍郡国。”
他抬手,正要下令诛杀沈议潮,却看见容貌娇艳妩媚的少女,娉娉婷婷地踏出门槛。
雨水朦胧,美人多娇。
寒烟凉所戴的镣铐不知何时被解开。
牡丹纹妃色大袖襦勾勒出她纤细的脖颈与腰肢,佛莲织花暗纹交嵛裙逶迤曳地,长长垂地的腰带更显身段高挑窈窕,细白指尖托着描金细烟管,吞云吐雾间从容高华,像是俯瞰众生的神女。
她弯了弯朱唇:“谁敢动手?”
她生得太美了。
有侍卫见色起意,打着诛杀沈议潮霸占美人的心思,拔出长剑高声呼喊:“我来!”
他朝屋檐下奔来。
寒烟凉立在原地,连挪动脚步都不曾,锋利的锥状利刃从烟管中利落抽出。
众人只看见妃色大袖拂过的残影。
转眼,侍卫的眉心就出现了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洞。
侍卫满脸惊愕,缓缓跪倒在雨水里,最后一头栽在了血泊中。
众人惊惧地咽了咽口水。
沈议潮低声:“你的功夫,并没有被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