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天,郝仁恢复了一点灵光,在迷糊中忽然清醒了起来,他抓住了夏采芹干瘦如树皮般粗糙的双手,叹道:“我奔波五十年,一无所得,只是觉得对不住你。”/p
夏采芹笑道:“夫妻一场,为何要说这样的话来?”/p
郝仁道:“夏师姐,你真的不懂么?”/p
当天晚上,郝仁在沉睡中止了呼吸。他好像做了一个极为悠长的梦,梦中却非自己的人生,而是莫名其妙地出现了巨大的峡谷,出现了漫天的宝船剑光,他好似化身为孟三儿,抓着沉重的铁弓,张弓搭箭,每一箭射出,均能击杀大片的敌人。/p
意识到“孟三儿”这个名字并不属于自己时,郝仁猛然一惊,从梦中睁开眼来,却见周遭一片虚无,面前闪烁着白光,有巨大的玉石大门缓缓浮现。/p
这一次他没有犹豫,伸手去推开了大门。/p
他的身子,不,或者只是他的意识,漂浮了起来,钻过了幽暗的甬道,一头扎进了明亮的……世界里。/p
世界清晰起来。/p
天空蔚蓝,阳光灿烂,这一瞬间,郝仁恍若隔世。然而他终究只是漂浮在空中,与白云相依。他瞧不出自己的形态,因为他看不到自己的身体,察不出自己的心跳,但他能听、能看、能呼吸。/p
群鸟飞过,叫声如此悦耳而和谐;和风吹拂,空气如此纯洁而清新。在这“心旷神怡”中,他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在不断地膨胀又收缩,伴着呼吸的节奏,又似心跳的韵律。/p
他身不由己地在空中飘荡着,虽然茫然却并不枯燥,他飘过了山丘、飘过了森林、飘过了江海……直到他听见了“哇”地一声婴儿初生的啼哭。/p
在巨大的吸力之下,他身不由己地向下坠落,冲入了一个小小的村落之中,然后附身到一个皱巴巴的婴儿身上。/p
年轻的母亲虚弱而慈祥地躺在床上,盖上了厚厚的棉被,头发花白的稳婆将婴儿小心翼翼地裹着,摇晃着示人,父亲旁边手足无措地张牙舞爪,想抱却又不敢。/p
他们说:“是个儿子,就叫他……于世龙!”/p
郝仁附身于于世龙的身上,以他的角度看世界。但他什么都做不了,他能看能听能呼吸能思考,却只是个彻底的旁观者,控制不了于世龙的身体。/p
于世龙能看能听能呼吸,能吃能睡能哭有心跳,但……似乎不怎么能思考问题。/p
双目痴痴,尽是茫然之色。/p
就连行动也比别人迟缓得多,一直到十一个月才能勉强翻身,周岁时坐不起身体,只好强行扶着,将一个个抓周的物事举到他面前让他挑选,但他目光散乱、神色呆滞,注意力根本不在这个世界,丝毫没有伸手的冲动。/p
他的父亲急了,伸手去一掐。/p
“哇——”/p
哭声倒显得极为洪亮。/p
父亲臊红了脸颊,母亲苍白了面庞,最后大伙儿都说:“这怕不是个傻子?”/p
其实不必用疑问句,应该表示肯定,于世龙真的是个傻子,从小就是。/p
他四岁才会走路,八岁尚不能准确地辨物,一直到十二岁才终于喊出了第一声“妈妈”,害得其母亲喜极而泣,在巨大的喜悦冲击下,病情又加重了几分,并于三日后的清晨,含泪而去。/p
这样浑浑噩噩地活到了十六岁,他父亲一琢磨:不行,咱们老于家的香火不能断啊。于是散尽家财,给他娶了个媳妇儿。/p
虽然成婚,但于世龙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也什么都不能。饶是如此,在他十八岁那年,妻子还是……怀孕了。/p
郝仁前所未有的清醒,却只能静静地看着,努力去撇开那点“感同身受”的郁闷窝囊之气,心想:这绿帽子戴的……真是丧尽天良。/p
第二年夏天,冬麦已经收了,于世龙如往常一般扛着锄头去地里干活,翻土、整平,准备为大豆播种做准备。/p
他已经十九岁了,虽然仍旧浑浑噩噩,但从家到田里的路已经认识了,在父亲不厌其烦的教导下,这种简单而单调的体力活儿也难不住他。耕田极为娴熟,又极为认真,翻土翻得极深,其速度之快,并不亚于隔壁王老汉田里的那头大黄牛。/p
实际上他虽然痴傻,但自有一股天生的神力,只是让他做较为复杂的事情时,若没人指导便傻了眼。/p
王老汉蹬着犁,拿鞭子一下下抽着面前不情不愿、走走停停的大黄牛,他的儿子戴着凉帽,在前方牵着牛鼻,不使它走歪。/p
此时见到隔壁的于世龙不知疲倦地用极大、极长的锄头翻土,刚刚还在同一位置,片刻后便赶到了前头,难免露出了不服的表情。/p
咱们两个人加一头牛,还比不过你一个傻子?/p
“嗨!”王老汉的儿子大喊着,“于世龙!”/p
于世龙手中不停,声音听在耳中,想了半天,明白过来是在喊自己,便将脑袋转了过去,却不知回话。/p
那少年又大喊:“你知道什么叫老婆么?”/p
于世龙露出了灿烂的笑:“知道,生儿子用的,我有,你没有!”/p
少年气得臊红了脸,跺脚又喊:“你有个屁!你知道老婆是不能让别人碰的么?”/p
于世龙挥了挥拳头,道:“知道,我爹说,谁碰就得揍谁!”/p
这当真是砂锅大的拳头,挥舞起来呼呼生风,便是这灼热的夏天,少年的脖子中也难免起了一阵凉风,不禁缩了缩脖子,又道:“那你还不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