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鸟叫声不断,屋里的人身体蜷缩在一起,眉头紧皱着,时而喊着,“爹,娘,你们为何要留我一个人在这世上。”时而又求饶着,“家里再也没有东西了,求你们不要再打我了。”
又是一晚梦魇,这些年明明已经梦的少些了,也不知因何又回想起了那些事,那几日像是噩梦,被人抛弃的滋味,被人追赶的滋味,曾经没日没夜的缠着王三,直到盘下了这间客栈,有了一个安生立命的地方,吃过几次撑到吐的饭后,才渐渐的好起来。
梦里的饥饿常常投射到现实里,阿武端过来的早餐,王三像是报复一般吃干喝净,又去厨房里转了一圈,拿了些厨师们刚做的小吃带在身上,路上充饥用。
马家的宅子经过几日的修缮,已经快完工了,就算万事能甩手,可这结尾却不得不又让王三去牵头,这些倒都是推辞不得的活计。
马车一路飞奔,阿武在前面赶着车,时不时说些近日城里的动静,什么‘浣花园已经修缮好了,又开始迎客了,尤其是湖中心有大幕遮着,引得人联想连连。’又有‘周家茶园近几年盛产,今年更有一飞冲天的气势。’
王三也就平常听着,不甚在意,白地城不是什么大城市,方圆百里都出不了一个茶字,有兴也有衰。大势本就不是一天或者一件突发的事能左右,有些事需等它浮出水面,不过谋一房安稳,倒不需眼巴巴的窥视别人高楼。
世间本有许多错过之事,倒也不少这一桩桩,一件件,人在失去了最初的奢望以后,倒变得坦然起来,只是再见时,却又拉扯了起来,那曾经的逃避的一丝一毫都不会放过。
还是那一身淡绿色的衣裳,看似弱柳扶风,却有寒雪中独开的骨气,以为是柔情软语,却又有千万把刀子吞入腹中。此生本不再见,命运却又捉弄,让他迎面撞上了她,躲也躲不开,逃也逃不掉,只得硬着头皮走过。
铭怡本来和肖掌柜打着招呼,说了些高进外出游学的事,见着王三迎面而来,先是一愣,随即让了路,邀对方先行,一来二去,竟在路口拖沓了起来,铭怡向来是做决断的那一个,便先行了一步,头也不回的往巷子里走了。
王三茫然,似乎回到了以前。
初见铭怡时,她正值碧玉年华,刚长开的身体,无一不是女孩子最好的时候,面如桃花绽放,身如彩凤飞翼。王三看傻了眼,一旦沾上,就再也挪不开,像是找到了最心爱的花。本是隔着门缝透出来光,却照亮了黑屋里蜷缩着的人,重新爬了起来。
只是不巧,在那样子的场景下相遇,一个是身上带着重孝,哭的猩红的眼睛,像细柳一般随风摇曳,彷佛下一刻便要摔倒在地;一个寄人篱下的伙计,总是饥肠辘辘,又因在山上日晒雨淋,脸上没有一块好肉,活像一个逃难的难民。
葬礼上,大都是王三追寻着铭怡的身影,或小跑,或目送,像是个放风筝的人,还在眼前的时候,总还是能过的,离得远又更显得美好。不管是铭怡哭红了的双眼,抿着嘴强忍着的样子,还是铭怡拉着幼小的铭新,护在身后的样子,都让王三找到了归宿,只是王三哪能靠得近,只得在远处张望着。
再见时,已过了数月,茶山上刚把新茶送了出去,上至东家,下到小农,都为这时候欢呼。铭怡从最初葬礼上的孤儿变成了任人宰割的牛羊,心里有千般的悲伤也无人述说。哪怕家里的仆人还是会恭敬的叫声‘怡姑娘’,可铭怡的面上去总是带着悲伤,让王三一刻也开心不起来,每餐的馒头可以多吃了,王三却常有吃不下的时候。
为了铭怡的笑颜,王三试着去接近销远,试着去接近铭新,试着去融入马家的一切,好像一切都是顺其自然。铭怡慢慢的愿意笑了,慢慢从那彻骨的悲伤中抽离出来,偶尔也会露出未来可期的样子。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外人都在传他俩的关系。铭怡听了,常常掩着嘴的逗王三,“这可怎么办?小小年纪就要跟个老姐姐了,当真是可怜死了。”说完又痴痴的笑。
王三却冷着脸的回道,“那可怜之事,永远都轮不到我的头上。”当真是倔强的少年,独自自卑着,一点口风都松不得。一个寄人篱下的伙计哪有惦记正经闺女的份,哪怕马老爷十分赏识他,王三也仅仅是个有点用处的工具罢了。只有等,等王三凑得那安生立命的银两后,方可与她诉衷肠。
到了无人之处,心中雀跃却是无处隐藏的,王三从不来不觉得可怜,他觉得自己幸福死了,老天爷让他大难不死,还给他一个天仙似的姐姐,终有一天会倾尽一切让铭怡满心欢喜的与他在一起。
可是他不说,她也不知。
顾文德回来时,两人终于凑够了带王三去外面安生立命的本钱,王三辞别马老爷,下了茶山,离了马家,一个人去接了舅舅盘下来的客栈。
十四岁的年纪,不得不开始学着掌厨,学着跑堂,学着吩咐人做事,分身乏术,哪里还来得及去管别的事,好不容易抽出空,几次去马家帮着做事,也一次也未见到铭怡。
无妨,她还在他心里就好。
等到王三的客栈终于有一些起色,王三欢欣鼓舞的要去邀请铭怡来做客,想和她说,他们不必再寄人篱下,也不必再愁别人惦记他们的铺子,他把那客栈开起来了,他们失去过的家,他们又能一起找回来了。
传来的却是铭怡定亲的消息,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