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笔略有停顿,墨汁便浓了。
眼见一幅好字毁了,李平却颇为欣喜。父亲扔掉不要的废品,拿出去可是能卖上不菲的高价的。
只是如今李平的关注点并不全在即将落袋的金饼子上,“父亲此前说过,此次是扶苏公子趁势问鼎太子之位的最好机会,只要他不为韩非求情,即可再进一步。”
父亲微微摇头,不知是在可惜字帖还是在可惜扶苏,李平想了想,继续道:“那么公子此举,是否稍显不智?”
“扶苏这一跪,跪没了太子之位,今后想要染指此位便是难上之难。故而此事落在旁人眼中,自然是愚不可及。”李斯果然将丝绢扔掉,重新铺开一张。
“只是,丢掉那个可有可无的位子,以换取士民人心,并不吃亏。”
李平略有不解,却没有急着发问,虽然才思远不及其兄,他也不是如何愚笨。
过了片刻,眼看父亲已重新落笔三字,李平才稍微想通了一点,“扶苏公子此时地位并不下于太子,太子位对他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的虚名而已,实际所得有限,不如以此换来世人更多敬爱。”
李斯头也未抬,虽然对这个儿子的愚笨稍有不满,但对方能想到这里也算有进步了,毕竟其母不过是个婢女出身,因此并未责怪,反而接着话为其解释。
“更何况,太子可立也可废,不过大王一言决之而已。此时进太子位,看似得以踏进关键一步,实则地位更加不稳,更会成为众矢之的。”
其实有一点,只是涉及了始皇,故而李斯还是隐去了没说。
以嬴政的权力欲,李斯这个丞相都做得如同橡皮图章,一个可以合理合法分昭王治权的太子,要如何才能不引起昭王不满?
参详军机、倡导改革、改良昭法?这些事想也不要去想的好。
兵权这样的敏感地带,更是最好碰也不要去碰。
这样一个束手束脚的太子,不如不做。
今日二公子与三公子陪跪章台宫一事早已传开。
如今两人各自落了一个义名之余,也给扶苏的贤名中又加了一个“孝悌”。
试想一下,如果扶苏“聪明”到眼睁睁看着授业恩师去死而无动于衷,以此换一个太子之位,这两人还会冒着大风险一起去陪扶苏跪着吗?
恐怕扶苏今日登太子之位,明日就立刻成了孤家寡人。
宫里宫外,除了那些本就与他绑在一起的“太子党”,恐怕再无外援。
其余兄弟的嫉恨不必多说,扶苏此前表演也好真心也罢的“仁义”,岂不是都成了作秀之举?好不容易养望多年而来的人心,岂不一朝丧尽?
李斯又稍稍有些好奇了。
不过五六年而已,一介腐儒如何就成了如今这个所举必有深意、法儒皆通,甚至还具备了连李斯都不得不赞叹的治国之能的大才?
韩非子教导学生的能力,真有了能化腐朽为神奇之功?
想到这个终于要去死的同门大才,李斯心中并无波澜。
这一次,即便扶苏用太子之位去换,韩非也不得不死,这三年多出来的时光,只是向上天借来的而已,到底还是要还的。
这与李斯如何想无关,甚至与昭王如何想都已无关,这是大势所趋。
代表六国反叛势力的韩非,李斯找不到其任何不死的理由。
这一点,想必扶苏也是心知肚明的。
李斯嘴角略有嘲讽,这个“贤公子”作秀的本事是越来越好了。
李斯猜错了。
扶苏此来求情,与老师所教的“大仁之术”无关,与什么收拢士民人心无关,也与所谓的以退为进的聪明之举更毫无关联。
他只想救下那个将他教导成才的恩师,即便全天下,包括老师自己都要韩非去死,扶苏也要救下老师。
但是饭还是要吃的。
狼吞虎咽吃完面前的饭食,更多喝了一爵酒,扶苏才觉得自己又恢复了生气。
始皇并未多用,早早就随意吃完了饭食,此时正在批阅奏章。
不说别的,只勤政这一点,此后前年的帝王,就没有能与之争锋的。
耐心等了很久,始皇终于想起了扶苏,随意问道:“饱了?”
“回父王,饱了。”
“饱了就回去吧。”
在始皇看来,这场表演也该落下帷幕了,他多忙的人,肯抽空给扶苏当个配角,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
赵高命人撤下饭食,就要请公子出门。
扶苏却长身而起,直愣愣跪在了始皇身前。
扶苏进殿以来,始皇终于第一次正眼看这个长子了。
直到扶苏再次请命,始皇才发现,自己想错了。
这个儿子骨子里的那股迂腐气还是没有消去。
可惜了。
可惜自己曾以为他已经变了,还想将帝国交付他手。
原本以为不过是一场心照不宣的,给世人的表演而已。嬴政并不反感自己成为对方名望更上一层的踏板。
甚至以嬴政的心思,扶苏若有了这样的胆子,才更合他胃口。
扶苏这次,是真的把始皇惹恼了。
“孤第一次阻你入殿,你就该知道孤的心思了。”即便盛怒不已,始皇的语气仍毫无起伏,“为何当日不跪,却在今日长跪?”
虽然迂腐,但这个儿子的聪慧早已让嬴政正视,甚至惊讶过不少次。若说对方看不出自己的意思,嬴政自己就第一个不信。
这也让嬴政有一些疑惑。于是在做出那个决定前,嬴政决定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