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歇死了。
以往被视为屈原支持者,在屈原离开之后,于大楚风雨飘摇之际撑起了即将崩溃的朝局,成功战胜了大氏族、郑袖等多方势力,将楚国的力量重新凝聚一体的平原君,死了。
这位四公子中最年轻,也是最富文采的一位,就在立秋之后的凄风苦雨中,永远地离开了。
对于大昭而言,这是自然而然的喜事。
这位坚定反昭三十年的楚国实权人物的过世,对于大昭朝野自然极大的利好消息。
不但如今的楚王熊横失去了最强的助力而只能选择与亲昭势力妥协,日后任命熊启作为大楚摄政,也将少了很大的阻碍。
而对扶苏个人而言,虽然为不能再次得见黄歇而略感伤怀,但事实上,扶苏同样认为这是一个好消息。
因为可以想见的是,没了黄歇在朝中支撑,公子兰将无法保持在和谈中的强硬态度。
而和谈的顺利,就意味着扶苏接下来能够尽快解决在楚国的事宜,回去朝中主持变法的后续工作。
大楚国上下,全民哀悼。
就连被黄歇在政争中打败,不得已而挟子潜逃到大昭的郑袖,也同样表达了哀思。
按照郑袖的说法,若是敌人只有黄歇一人,她是绝对不会潜逃,甚至还带着刚出世未久的孩子的。
郑袖所担忧的,是寿春城内虎视眈眈的其余老氏族势力,以及潜藏在暗处,不知何时会突然咬上来的屈原。
对黄歇德行的认可,已经达到了不止于己方阵营,而让敌对方都肃然起敬的地步。
无论是崇敬他的人,亦或是憎恨他的人,都不得不承认,黄歇是一位君子。
一位真正的君子。
是做到了知行合一,豁达于世的真正君子。
就扶苏本人的观感来看,相比于写出《山鬼》、《九歌》等名篇的屈子,黄歇甚至更像是一位单纯的浪漫主义者。
正因为他的单纯和浪漫,黄歇甚至愿意相信立场敌对的扶苏口头上的承诺。
或许是因为楚人天生的乐观主义,结合自身久病之后,看透生死的豁达心态,才能让黄歇在政坛的污浊之中竟也保留了难得的赤子之心。
而屈原,在他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外表下面,其实隐藏了一颗极为功利主义的内心。
没有人能够否认屈原对楚国的强烈热爱。
但是这样的热爱太过炙热,灼伤了他自己,也灼伤了所有与他逆行,甚至同行之人。
与之相对,黄歇的热爱则带有他独特的清爽气息。
如同清风拂面,令人心折。
而这股浊世中的清风,终于也停下了吹拂。
黄歇的过世,绝不仅仅意味着一位前朝公子的离世,也不能仅以权臣落幕等闲视之。
他的离世,意味着楚国再也没有一位能够振臂一呼,将楚国上下所有力量拧成一股的号召者。
这位拖着已入膏肓的病体,强行承载着大楚于双肩之上前行数十载之久的风月君子,在新党党魁屈原突然失踪之后,已经成为了楚国朝堂最大力量的实际管辖人。
而其宗室身份,以及在国中的卓著威望,同样是楚国政坛能够不在熊槐离国之后四分五裂的重要粘合剂。
黄歇离世之后,楚国朝堂的各方力量便处于了互相不能信任的状态。
因为他们之所以能够放下分歧,勉强凝结在一起,就是因为都能够信任黄歇。
而在黄歇不在之后,这种基于个人威望的信任,也便荡然无存了。
对黄歇的突然离世感到最为难熬的人,应该就是公子兰了。
作为屈原失踪后被黄歇挑选作为与自己共同执掌朝政的令尹,公子兰理论上应该在黄歇离世之后承担起这份责任来。
然而实际执掌朝局的时日尚短,是公子兰的致命缺陷。
未能形成自己的威望,就意味着公子兰很难立刻负担起黄歇的空缺,也没人能够信任他。
而另一位由黄歇延请入楚,为楚国解决危难的另一位同盟者,也同样难熬。
那便是由赵入齐,后又奔赴楚国寻求职业生涯转机的老将廉颇。
在经历过赵国的方面将领,以及齐国的短暂最高指挥之后,来到楚国的廉颇在对阵王翦、白起、蒙恬三将的过程中,展现出了此前几乎从未有人看出的才能。
一人力扛大昭老中青三代大将的攻伐而不败,廉颇所展现出来的,早已不能只以将才称之。
而是真正令人欣赏到了他的帅才。
借由对楚国整体战局的支撑,廉颇也迅速获得了军中的各方支持。
可是廉颇也有着他致命的缺陷。
归根结底,入楚时日尚短的廉颇对于楚人来说,仍是个外人。
楚人也没有昭人那般,只要你愿意为大昭出力,那便与昭人无异的广阔心胸。
楚军能够听从廉颇的安排,廉颇本人的威望其实只占了很小的方面。
他能够得到的支持,多数还是来源于黄歇一人而已。
那么在黄歇突然离世之后,廉颇所要面临的窘境,便是肉眼可见了。
于是作为廉颇的下一位合作者,公子兰需要尽快回国完成对黄歇过世之后,朝中权力真空的填补。
否则时间拖得越久,楚国的政局乃至于军中,便会越崩溃。
而与各国的和谈,便成了横亘在公子兰与寿春之间的一道大坝。
于是自然而然地,原本在不久前由楚人的有恃无恐而陷入僵局的和谈,重新在楚人的各方恳请下重新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