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军对这样的攻城方式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派遣奴隶消耗敌军物资、为主军扫清障碍的招数并非新创,但真正将其演化为一种正规战术,还是经由靳尚在伐齐之时对其发扬光大的。,利用此计连克齐军十余城。
靳尚也利用此举,连克齐国十余城,为自己挣了一个封侯。
项燕并非顽固不化之人,虽然对靳尚以及他的小跟班是叫张良的吧,有些不屑,但好用的办法自然也可以借用。
前路已经扫清,守军可以依凭的城墙优势已经荡然无存,楚军接下来所要做的不过就是打扫剩下的战场而已。
项燕认为填城完成之后,尘埃便已经落定,扶苏所能为的不过只有拖延而已。
但扶苏自己,却没有这样的自觉。
看到楚军总算出动了推动着战车缓缓前行的正式部队,扶苏反而松了口气,“反击开始。”
“六百步”
在方才混乱的填城作业中,居然没有奴隶肯多花费一点时间飞起一脚顺势破坏掉扶苏命人所做的标记,的确令人觉得幸运。
苏梦泽亲自大声念出计算好的刻度,令各个投石车都以近乎相同的角度做好准备。
“发射”
随着苏梦泽的第二条命令,同一时间,所有投石机都在瞬间将死神抛向了离城墙还有六百步的楚军头顶。
空气中突然传来的呼啸声令正老神在在的项燕不禁抬头去看。
然后,蓦然睁开的眼睑就再难合上了。
有史以来第一次,以精度糟糕闻名的投石机,完成了真正意义上的齐射。
数十架投石机抛出的巨大石块在楚军阵营中划出了一道几乎笔直的鲜红血线。
六百步上,高耸的巢车、云梯也好,用来阻挡箭矢的挡车也好,披坚执锐的甲士也好,都在一瞬间被整齐划一地碾成了齑粉。
整齐得就像是有人在案板上用利刃切菜。
而此时在案板上任人鱼肉的,正是前一刻还踌躇满志的楚军。
不但是楚军方面为此情此景震撼得无以复加,就连一手策划这一出大戏的导演,扶苏本人也为之瞠目结舌。
站在高处,他比场中的楚军看得更加清楚,而那如同断头一般的死亡之线也就显得更为触目惊心。
六百步之外,是生。六百步之内,是死。
这个概念清晰地钻进了每个楚人的心中,将楚人的战鼓与心跳一齐掐断。
正纵马欲前的项梁急急勒马而停,唯一比眼前被砸成肉酱的死尸更令人惊恐的,是被在惯性带动下前滚的巨石只稍稍擦到,“幸运”地只是被折断了手臂、大腿等部位,躺在地上垂死哀嚎的伤员。
“敲鼓”最先从震撼中醒来的,仍是老将项燕。
攻城哪里有不死人的,不过是死得快了些,死状凄惨了些而已,又算得了什么
“不要管巢车,先走坡道给我冲上城头再说”
项燕做了个正确的决定。
在已经有了坡道的情况下,巢车等攻城器具的作用只是锦上添花而已,如今更是成为了延缓迟滞楚军进军速度的累赘。
带上他们,反而会令楚军多遭受几轮投石肆虐而已,不如暂时放弃,先压制住城头。
战鼓再起,又有传令官高声命令,楚人的心跳总算再一次在胸口响起。
项氏私军毕竟训练有素,如今战局依然有利,区区一次投石还不能令他们溃散。
抛弃了大型器械之后,楚军的行进速度从慢步立刻提升到了快跑。
然后迎接他们的,是另一次死神降临。
在城头将士和楚军都懵了片刻的时候,隔着厚重城墙而根本看不到自己所造成的修罗景象的投石队伍,就如同机器一般再次做好了发射的准备。
这一次,是五百步。
“发射”苏梦泽的语气沉稳得不似以往那个一说话就容易羞红脸颊的墨家少年。
战场,果然能够让人飞速成长。
或者飞速死亡。
又是一波整齐划一的碾压,又是一波连挣扎都没有的死从天降。
但相比于上一次的毫无准备,明显加快了步伐和自然而然以分散相应对的楚军阵营中,伤亡却小了许多。
来不及稍稍将注意力投放到身边猝然倒下的战友,楚军所有人的目标都只有一个。
终于,他们体会到了奴隶们在城头箭雨威胁下的亡命奔逃。
不知看到这一幕的奴隶们,对自己“同胞”的赴死,是否在心中会有些许快意。
然而已经跑进了五百步,他们要面对的便远不止是投石机了。
太过沉重的投石机没法上墙,但有了举重机的帮助,另一样曾在安邑之战中被重骑的光芒所掩盖的战场利器,却可以被吊上城墙。
床弩。
经过改良,一次可以投射五根儿臂粗细弩箭的床弩,所能造成的片状杀伤甚至还在投石机虽然恐怖,但却只有点状的杀伤力之上。
尤其是对没有大型器械所保护的楚军而言,更是如此。
面对着一波接一波的死神,终于,楚军摸到了用奴隶血肉铺成的坡道上。
从这里开始,另一位死神也加入了这场血肉狂欢的盛宴。
强弩。
要在由望楼、射楼、城垛三层立体交叉射击中通过坡道到达城墙,对每一个楚军来说,心中都被填满了不可能完成的绝望。
不同于昭弩一贯采用的平行射击,来自后世的扶苏当然明白,要想成功封锁路面并造成可观的杀伤,再没有比交叉射击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