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扶苏晨练、洗漱、用过早膳,楚军仍然没有半点攻城的意思。
事实上,直到夕阳西下,别说攻城了,楚军甚至都没有试探性推进到一里范围内。
整整一日,楚军都只是在三面城墙之外一里多处深挖壕沟,看情况竟是做长期围困的打算。
这让包括扶苏在内的军中高层均感大惑不解。
楚军集结近半数野战力量在彭城,其目的当然是以出其不意的方式攻破联军,以迫使赵、魏等小国退出大昭的伐楚联盟,缓解楚国北方的压力,以使楚军可以以全部力量对抗昭国的侵伐。
在明确知道扶苏已经看破此计后,摆在项燕面前的选择就很简单了:要么坚持原战略不变,在联军已经据称而守的情况下仍不顾一切尽速破城;要么立刻掉头南下,希望还能来得及赶上楚军与白起和王翦所部在楚国腹地的大会战。
无论选择哪一种方式,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速度。
北上攻城、南下破军,所要求的楚军要在短时间内于小范围区域集中绝对优势兵力,来弥补在正面战场上显然的劣势。
这是弱势方面对优势方的必然抉择尽量集中优势兵力与敌军展开大会战。
而项燕在留城下浪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给楚昭胜利的天平上加码给大昭这边。
如果摈除战争因素,项燕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扶苏只能想到的唯一一点就是,项燕企图俘获他这个大昭长公子,以此作为与大昭和谈的筹码。
然而这个理由同样略显牵强。
即便不提始皇选择让白起南下就已经暴露了“以一人换一国”的战略意图,就说留城旁边就是泗水,就算项燕围住了三面陆路,扶苏完全也可以在城破之后选择走水路离开。
因为同样的理由,不必担心补给的留城是完全可以守到天荒地老的。
此时项燕不但不想着尽快破局,反而在此屯兵于坚城之下不动,意欲何为
在扶苏等人疑惑的目光下,时间很快来到了第二天。
这日清晨,楚军营地中总算有了对留城的动作。
只是还没等因为楚军终于的动作而松一口气,众将便发现了不对劲。
楚军只是稀稀拉拉地排了几个阵列,那有气无力的样子根本不像是出来攻城,反而像是在组队晒太阳一般。
全城戒备了数个时辰后,一到中午饭点,楚军便又撤军回营了。
摸不着头脑的众将等了片刻,直到看见楚营之中的袅袅炊烟,这才发现楚军似乎是开始埋锅造饭了。
于是这一日雷声不大,更是毫无雨点的“攻城”便又落下了帷幕。
虽然没有预计中惨重的伤亡,扶苏心中的不安却越发浓重。
事有反常必有妖,当你不知道妖在何处的时候,就是最不安的。
看不透项燕的计谋,让扶苏抉择如同在黑夜中孤单走路。
伐赵之战时,身在咸阳的扶苏虽然远隔千里,仍能与上将军等在小屋之中仅凭着前线的些许情报就能将战局的大概走势摸清。
然而靠近最前线,扶苏却发现自己反而如坠云雾,非但看不清战局走势,就连明日该如何做都不甚明了了。
这难道就是人们说的当局者迷
心中烦扰,暑夜就越发显得恼人。
扶苏辗转再三,终是断了早睡的念头,披上外衣出了门。
不同前几日的月色迷人,今夜月光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漫天璀璨辰星。
月朗星稀,只有月色不那么清亮之时,漫天的星辰才有机会将自己闪烁在星空中。
懂得些宇宙学的扶苏明白,月亮虽然看起来在夜空中最为明亮和巨大,只是因为它距离地球最近而已,那些看似只闪烁着微弱光芒的星辰,其实很多远比太阳还要巨大,只因为隔了数百,甚至上千光年,才令人觉得光线微弱而已。
念及此处,扶苏心头微动,似乎有了一点明悟。
项燕,就是如今离自己最近的那颗月亮。
那么这颗“月亮”在自己眼前遮挡住的,是那些看似光芒微弱,实则大了许多的“星辰”呢
稍稍有了些思绪,扶苏的困意便更清淡了,脚下的步伐也轻快了许多。
遇到需要集中精力思考的问题,扶苏如今已经养成了舞剑的习惯。“剑。”
身后的高进闻言,立刻上前奉上公子的佩剑湛卢。
拔剑在手,扶苏没有急于舞起,而是细细端详着湛卢在点点星光之下的剑身。
同样是通体漆黑,但湛卢丝毫没有承影那般的杀伐气,黑色但光泽的剑身给人的感觉十分中正平和,正合剑的君子意气。
这也是扶苏在湛卢和纯钧中更喜欢湛卢一些的原因。
相比于同样正气凛然但杀伐意更重的至尊纯钧,代表着至仁的湛卢更符合扶苏的心境。
如今的扶苏对于“仁”的概念,早已不再停留到儒家所言的单一的仁。
在老师韩非的提点教诲,及其留下的韩非新说的熏陶之下,扶苏已经自己从儒道法之中摘取了些落叶飞花,更从孟德斯鸠等人的著作中吸取精华,组成了自己命名为“帝王之仁”的学说。
帝王爱民,却不是父母之溺爱,也不能是天地不分厚薄亲疏远近的博爱,而是从远古先贤时代已经开始流传,经由尚书、国语等不断演化而来的爱民。
挥剑起势,扶苏暂时中止了对湛卢所带来的,关于“仁”的思考。
帝王之仁如今只是初成,日后还有更多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