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十三挥手让大掌柜下去,没一会儿,姜羲面前就如流水摆满了各色菜肴。
樟州城里最好的酒楼果然十分讲究。
最先上来的是开口汤和几碟果子。每样分量不多,摆盘却十分精巧。
几碟果子下肚后,被酸甜打开的胃口,刚好迎接接下来的几道硬菜。其中一道是以河豚为汤羹,颜色雪白,味道极鲜。
这是姜羲来到这大云朝后的第一顿大餐。
无数种味道在这具身体的舌尖炸开,味蕾神经牵动着大脑的同时,仿佛也跨越了时间与空间的距离,让她回忆起了前世品尝过的各种美味。
在前世姜羲短暂的二十多年人生中,平生最大爱好之一便是美食。
来到这大云,喝了半个月的稀粥才吃了这么一顿——从奢入俭便是这样了。
姜羲心中感慨,筷子却不停。
在穆十三眼中,她举止动作都极有礼仪气度,偏生不知那筷子怎么就动得那么快,跟飞似的,蹭蹭几下,桌上的菜就少了大半。
不消片刻,心满意足的姜羲停了筷子,优雅地借着婢女捧着的铜盆净手擦嘴,坦荡地笑望着穆十三,问了一句——
“能帮我打包几道菜吗?”让阿福和阿花也享享口福。
“可以。”穆十三很爽快地颔首,“只要你帮我赢一个人。”
“掩钱?”
穆十三点头。
总算是把目的说出来了。对此姜羲嗤了一声:“这也算作威胁的一部分吗?”
“威逼?”穆十三歪头,青丝如瀑。他一拂手,笑道,“利诱如何?”
他的忠心狗腿子黑衣侍卫,再次端出一个木盘,里面堆满了用线穿着的铜钱,堆得跟小山似的。
“这里是三十贯。”穆十三手指一扫,“再把那一铜盘的钱算上,都是你的酬劳。只要你今晚帮我赢过一个人。”
刚才那一铜盘应该有一二十贯。
加上这三十贯钱。
——阔绰啊。
姜羲想起她从阿福口中问来的话,这江南之地,一般的百姓三口之家,一月收入大约便是十贯,还是三口之家人人能赚钱的前提下。
而穆十三这样的大家子弟随手一挥,抛洒出的银钱就是百姓们数月才能赚来养家糊口的钱。
但这也不及他那身华美的金丝锦袍。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姜羲不自然地抿了唇,似乎思及什么,神思一下子飞远了。
穆十三见姜羲没有回答,以为她是嫌钱不够。
“再加二十贯。”他不假思索地比划出两根手指。
姜羲总算回神了。
她垂眸,漠然地看着那盘铜钱。
那铜钱的背后,似乎就是穆十三漫不经心的笑脸,和弹指挥手间,便用金钱随意驱使人做事的高高在上者。
别看她刚才跟穆十三在言语上你来我往,似乎打了个平手。可事实呢,她始终是被动的,只因穆十三背后的权势滔天。
就像穆十三自己说的——
推波助澜,还是力挽狂澜,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一念之间就能决定她姜羲的生死啊……曾几何时,她姜羲,堂堂姜羲,竟然要沦落到承受这般的侮辱了?
这世间,有人高高在上,俯瞰众生。
被俯瞰的,有的瑟瑟发抖,有的甘之若素,也有的会奋起反抗。
姜羲却不属于这之中的任何一种。
因为她从不是被俯瞰者。
能决定她命运的,只有她自己。
……
穆十三不知道姜羲在思索什么,眼看着天色即将入暮,他跟盛六约定的时间就快到了。
“你开价,无论多少我都答应你!”
穆十三还以为姜羲是对价钱不满意,忍不住开口催促:
“不仅是银钱,杏林堂的麻烦我也可以帮你解决,让你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如何?答应吗?”
姜羲轻笑,终于抬起眼。
幽深的瞳孔深处,似乎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在平静又汹涌地流淌。
她眼尾挑起,带笑的时候,眼眸瞬间焕发的瑰丽光彩,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几乎打破了穆十三对姜羲“长得不算好看”的第一印象。
“我有可以拒绝的余地吗?”姜羲说。
穆十三认为她就是答应了,很快抹去刹那的惊艳,抚掌而笑。
“极好!极好!”
姜羲眺目望向窗外,看着日落西山天渐暮,看着河灯沿岸而亮,看着碧波荡漾的樟州河上驶来几艘华丽镂金画舫。
十里楼临河,也拥有自家的码头。
穆十三带着姜羲,和一众侍卫婢女,上了其中最大最奢华的一座画舫。
画舫顺河而下,两岸几乎都是酒楼茶坊,瓦舍勾栏,灯火照天,笙歌不断,夜幕下的樟州城,是姜羲第一次见到这般繁盛之极的模样。
乘坐的画舫终于在一处码头停下。
码头相连的是一座有些特别的酒楼。
三层楼高,以飞桥栏槛,明暗相通另外四座等同高楼,连起一片朱楼碧瓦,在煌煌灯烛的照耀下,恍若瑶台仙宫,连那些站在廊下的浓妆妓子们,不畏春寒身披薄纱绣衣,河风吹起裙带飘飘,映着背后晃耀灯光,望若神仙。
原来这不是酒楼,而是所谓的青楼。
还是这樟州城里,寻常人都进不得的青楼。
这里是盛乐坊。
也是樟州青楼聚集享欢之地。
姜羲方才看到沿岸越发精美奢华的楼阁建筑,便是属于盛乐坊的一部分。这里聚集夜色下寻欢作乐的达官贵人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