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水手的预感是正确的, 这艘船上确实进入了一位不速之客,而且刚刚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她隐藏海港旁的礁石中,在船入港时潜入水下,从黏满藤壶的船底, 一直向涂了油漆的光滑船身攀爬——用她非人部分的肢体。
她从武装商船的炮口进入, 慢慢向货仓接近, 原本货仓的横梁上悬挂着一盏昏黄的提灯, 但她经过的时候, 提灯灭了,舱底就变得难以视物。与此同时, 她整个人也融入了这片漆,她变成了比昏暗的船舱更加浓厚的黑暗,以她刚才的位置为中心点, 一大团绝对的黑暗像是打翻的墨水般肆意流淌。
这是个人造的黑洞, 任何一丁点光芒都被她分解吸收,这样她就不会受到任何来自外界的打扰。
在这个被货物袋和木桶占据的逼仄房间里, 她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蜷缩于壳中的蜗牛,谷物的清香、麻袋上泥土和牲畜粪便的味道混杂在一起, 古怪陌生,却有着非同一般的生活感, 形成一道包裹着她的无形薄膜,把那些属于灵性和思想的超现实事物统统隔绝。
她获得了暂时的安宁, 在这个空间, 这个狭小的空间里, 她是自己的国王, 外界进不来, 她也出不去,即使这层保护壳就和蜗牛的小屋一样脆弱,但至少她有了片刻的自由。
她又想起了狭小的孤岛和一望无际的辽阔海洋,以及在其中发生的事,自那次不成功的仪式后,岛上就只剩下了她一人,除了她以外,不存在第二个人类,就连怪物也没有。
仪式只留下了一堆怪异的类人生物横七竖八的尸身,它们明明长着骇人的形状,像样的武器却只有一把骨制钝斧和一把徒有其表的黄金祭祀短剑,失去它们后,所有怪物都只能用质朴的烛台、木棍、石块作战了。
尽管它们也许不算是合格的武器,但伊薇特却依旧选择了用铅加固增重后的钝斧,它本身主体是人类的髋骨,在融化的铅水里浸泡过,凝固的金属封住了骨头的空隙,因此分量远远比单纯的骨头更重,用它敲开怪物酥脆的头盖骨,与徒手拧断它们温热的脖子或是掏出湿润的内脏相比,显得不那么令人生畏了。
这些弱小的怪物,整个过程是她单方面的屠杀,但她却在害怕。
以前在另一个世界生活的时候,她曾想过最恐怖的怪物是什么,浑身肌理血淋淋外露的剥皮怪?长发覆面从井中爬出的幽灵?
那时的她很难回答,但现在这个问题有了清晰的答案:她最害怕的是在栖光之卵的仪式上,被她杀死的怪物。原因不是因为它们长相恐怖或者实力强大,相反它们弱小脆弱,只是死前发出的叫声让她现在都心有余悸。
“怪、物……快跑!”“神啊,救救我们!”“好痛,我要死了……这样死掉……神会接纳我吗?”
是怪物迷惑人的方式吗?她不敢想,此外还有更多让她必须试图忘记的恐怖细节,比如为什么明明是半透明卵泡的怪物,在用钝器击打它们时,却会发出硬物折断的脆响?而且它们流出的体|液为什么是和淡淡荧光的肉质和表皮截然不同的赤红色?
她和他们中究竟谁才是正常的?
她又跌跌撞撞回到修道院内,想要找找有没有真正的人类,然而修道院已经被浓厚的死亡气息所笼罩。原本收容在这里的病人不见了,他们呆的房间只有一些怪物的尸体,这次不尽然都是长着卵泡的外表,但却带有各式各样的角、蹄子,多余或萎缩的畸形器官,看起来竟没有哪两只是相似的。
伊薇特猜测它们应该死于毒杀,因为在厨房里,她找到了一篮有着蓝紫色蝴蝶型花朵的穗状植物,以及半锅用它熬煮的汤,虽然她对花卉植物没什么研究,可她在俗世的俱乐部“思维迷宫”以毒|药的名字作为成员代号,每一位社员的私人空间都装饰着这种植物的徽记或者油画,她知道这种蓝紫色的花是乌|头。
于是她在岛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背后的头发时而短时而长,尽管她印象中自己的发色应该是亚麻色,而且头上也确实有亚麻色的长发,但对于从脊椎处裂开探出的红色细长管状物,她依旧执拗地认定其为“头发”。
这个虚假的世界没有什么是值得相信的,就连自己也会欺骗自己。
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做什么,岛上已经没有其他人,也许就连世界上也不存在纯粹的人了,她原本打算被另一个时空带走,远离这个充斥着谎言的盒子,可另一位古神似乎也在欺骗她,她就只能继续颓然地留在这里。
我是真正的人吗?如果是的话,为什么我却时常能感觉到体内野兽的低吟?
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不知不觉,它已经在我的头脑里不动声色地住了好久,现在它却大声咆哮着。倘若它从半途加入,又是什么时候与自己合为一体的?
无人应答,只有思绪的回音在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居屋内的小世界又下起了雨,而且这次比任何一次持续时间都长,而且还时不时响起低沉的闷雷,已经有持续了好几个时间段没有放晴了。
像任何寻常的大户人家一样,居屋内的房间也大多点缀着钟表,但也只是单纯地装饰品,上面的时间没有任何参考意义,因为指针会随心所欲地变速,甚至有时还会停滞或者倒退。住民们大多靠沙漏计时,当然,一壶沙完全漏光的时间也根据个人的需求不一而足,女仆们的时间通常更短,泡一壶茶的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