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8章夜谈

心安二字,当真是极其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赵静怡从前备受宠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无需求什么神佛,便已经得到了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求不得的荣华娇宠,也没觉着那日子过的有多好。

如今卸下一身锦绣华服,日日住在这梵音袅袅,日子颇为清苦的寺庙之中,心境反倒变得平和了许多。

而且万华寺久负盛名,每日都有文人慕名而来留诗作画,也有满面风尘的剑客弃了三尺寒芒,要遁入空门。

赵静怡看着这些人自花团锦族中来,在此求得片刻安宁,又转身往人潮汹涌处去,听多了杯酒夺江山,仗剑走天下,反倒觉着比规规矩矩的坐在宫中听太傅讲学有意思多了。

连剑招武学也得了往来的高人指点,集了各家之所长。

在这里,没几个人知道她是金枝玉叶的大公主,只当她是个生的极好看的小姑娘。

她时常碰见那白衣少年,经书上有许多看不懂的地方,一问这人保准就能给她讲的清楚明白。

赵静怡想着也不能白白让人费口舌,就时不时给他带些糕点素食。

这一来二去的,便成了熟人。

两人都是十几岁的年纪,一个是打小在人心险恶处长大的,一个天生心思玲珑剔透,心智都远超同龄人。

原本隔了万丈红尘的少年少女成了彼此的眼前人,竟破天荒的,成了友。

那几年大晏朝堂倾覆,战事频发,朝中无能将导致连连战败,千里烽烟频起,成千上万的尸骨堆积成山。

十几岁的少年离京,跋涉千里超度命丧异乡的亡魂。

赵静怡在万华寺住了一年后,第一次入宫,就是劝父皇切莫任人唯亲,启用能臣,话还没说完,就被赵毅黑着脸喝退。

小公主一气之下,仗剑走天下,在夜色悄然里烧过敌营的粮草,也在千军万马里取过敌将人头。

两人都是一意孤行,孑然一身。

自繁华处一笑而别,又在尸山血海里悄然相遇。

很久很久以后。

赵静怡依旧无比清晰的记得那一天,白衣飘飘的少年站在堆积成山的尸骨前,双手合十,眼眸轻合,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却把往生经念得那样平静和缓。

鲜血在地上汇成小河流,折断的旌旗散落在少年脚边,风里弥漫全是铁锈味。

人世多凄苦,可若是有一人能与你不期而遇,千山万水一路同行,纵然是身处无边黑暗中,也能瞧见些许的光。

赵静怡同温酒说着那些过去了许多年再无人提及的记忆,却无比清晰的出现在她那场长长梦里,活生生的像是她从年少那会儿重来了一回。

大公主嗓音微哑的说:“那么多陈年旧恨,爱恨交加,荒唐过,任性过,本以为不死不休,永世不忘的那些,早在一年又一年的岁月里的悄然淡去。”

她淡淡一笑,徐徐道:“铭记于心的,竟然是那些年少时不痛不痒的三两句闲谈,饥饿时的两个馒头,暗夜里一盏照明前路的灯笼,曾同行过的那条无名小道上盛放的梨花尤其的好看……那些生生死死,大哭大笑过的场景反倒变得不甚重要。”

赵静怡语气很淡,温酒却听得有些伤情,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好。

两人算得上是生死之交,可到底不是一起长大的,关于大公主的许多事温酒只从旁人口中听得一两句,满天下的风言风语也没有几句是真的。

此刻听赵静怡略过那十年悲苦,说起些许年少温情来,温酒竟觉得鼻尖有些发酸。

她忽的握住了赵静怡的手,温声道:“人心就这么点大,装下了自己想记得的就好,余下那些不好的就全忘了吧。”

“那些不好的,我早忘了。”半醒半醉的赵静怡左一句右一句的说了从前许多事,忽的被温酒抓得清醒了几分,开口喊了她一声,缓缓道:“其实只要人活着,总归是能见到些许光的。”

温酒笑着应道:“是啊?,只要人活着,怎么都比埋进土里的强。”

赵静怡闻言,不由得抬眸看她,忍不住笑道:“我说皇后娘娘啊,你平日里同陛下也是这般说话的?”

“差不多吧。”温酒想了想,“他比我话多。”

所以总是谢珩在说,她在笑。

也没觉着这般说话有什么不妥。

赵静怡摇了摇头,“这被宠着的就是不得了啊,想怎么说就这么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倒是比你我刚认识的时候真切多了。”

那时候温酒总是习惯性的面带三分笑,开口先恭维两句,哪怕不是客套也是让人十分中听的好话。

现下,倒是越活越像被人娇宠着的少女模样了。

她看了温酒好一会儿,喃喃道:“如此,甚好。”

温酒把赵静怡说的那些话琢磨了片刻,忽然觉出几分不太好的意味来,她有些不安的凑到大公主跟前,小声问道:“你方才跟我说了那么多,怎么没提无求大师现下如何了?”

她虽然记性不好,但是还没有差到忘记先前赵静怡是受了极重的伤被应无求带走的,如今大公主好好的,怎么还一个人来此?

“他啊。”赵静怡忽然抽回被温酒握住的手,身子也坐直了许多,仰头看着天边明月,眸色悠远。

她嗓音轻轻的,答非所问道:“若有来世,我定然会离他远远的,绝不靠近他半分。”

温酒听到这话,眼前的赵静怡又这般神情,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她琢磨着大公主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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