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字小巧秀美,清隽如竹,规规矩矩地写着:[百花深,绫罗巷,转角左行十步,帘帐之后。]

*

“绫罗巷,转角左行十步——那会是什么地方?”

深夜的百花深正值热闹,往里的条条巷道则不见亮光,千门万户都隐匿了声息,只余下几声间或响起的犬吠。

宁宁按着纸条上路径一直往前,吸了口静谧幽冷的夜风:“裴寂,你觉得鸾娘深夜迷倒骆元明,究竟是去给谁写信?”

她走在一棵被砍伐在地的树干上,张开双臂保持身体平衡,裴寂不动声色地望着身侧,唯恐身边的小姑娘一个不稳摔倒。

“鸾娘在九洲春归下了药,如果目的是为找寻一名可供献祭的女修——”

他答得毫不犹豫:“那她必然是在与同伙讨论,应该何时处置郑师姐。”

宁宁面露惊惶地看他一眼,脚下一滑,咕噜直接往下摔。

裴寂一心不愿让她跌倒,没成想自己的话却成了导.火.索。眼见宁宁往他所在的反方向摔去,裴寂没做多想地伸出手去,一把握住她手腕。

女孩的手腕比想象中细弱许多,他不敢用力,等宁宁停下跌倒的趋势,便拽着它轻轻向上拉。

裴寂在曾经的历练中拿着千年宝玉的时候,都没有这么认真和小心。

“谢谢你啊。”

宁宁被他那句话吓得心头一惊,直到这时心脏也提在嗓子眼砰砰直跳,道完了谢,又听裴寂安慰似的继续说:“不用太担心。绝大多数邪术都是以生人献祭,既然鸾娘仍在与那人讨论,就说明郑师姐安然无恙。”

不愧是裴寂,连安慰人都这么有理有据,不服不行。

她听罢点点头,刚要再开口,却发觉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

宁宁这会儿已经下了木桩,裴寂之前握在她腕上的右手……却还是没有松开。

他的手并不像世家子弟那样自小保养、毫无瑕疵,而是处处生了茧与伤疤,落在宁宁手腕时,带来略显粗糙的摩挲感。

裴寂的身体一向冰冰凉凉,如今手心里却有股淡淡的热。她出乎意料地并不觉得抵触,只觉得莫名心慌,眼神故作镇定地转来转去,最后鼓起勇气扭头去看他。

察觉到宁宁直白的视线,裴寂右手上的力道明显一轻。

他从未与谁牵过手。

曾经的裴寂觉得这个动作累赘且麻烦,与旁人的一切肢体接触他都不喜欢。然而遇见宁宁,却情不自禁地想要一点点靠近,一点点上前。

不把手从她腕上松开,于他而言算是一场耗尽所有勇气的赌注。

宁宁也许会厌恶他手上狰狞的伤疤与老茧,面露嫌恶地挣脱,也许并不愿意接受他的触碰,尴尬一笑后收回左手,但也许,她会在短暂的错愕后逐渐接受——

那样的话,会让裴寂觉得,或许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那么远。

他已经许久没有感到过安心,纵使向来冷傲阴郁,骨子里却还是从出生起就逐渐蔓延扩散的自卑与自厌。

裴寂不知道她会怎样做。

十指都像在发烫,他从未如此紧张。

“那个……裴寂。”

耳边传来宁宁干涩的嗓音,他强压下内心悸动,掀起眼皮时,长睫在眼底打下一层浓郁阴翳。

她欲言又止,似乎下了某个决定,缓缓停下脚步。

然后伸出另一只手,低头将它覆在裴寂右手上,把少年苍白修长的手轻轻移开。

裴寂心口一空。

失落与无措铺天盖地地砸下来,心脏像是在拼命狂跳,却又仿佛一动不动悬在胸腔。滚烫的热气在刹那之间席卷周身,让他狼狈地垂下眼睫。

“抱——”

他没想过,自己的声音会变得这么哑,像石块划过地面,粗砺又难听。

然而裴寂只说出了这一个字。

当“歉”字涌上舌尖时,他看见宁宁小心翼翼抓着他的右手,有些笨拙地往下移。

而她的左手慢慢靠近,先是指尖落在裴寂凸起的骨节,然后手指整个往下压,指尖、指腹、乃至整个手心尽数贴着他的皮肤,将他生满疤痕的右手包裹大半。

像一团暖和的棉花,无比温驯地笼在他手上。

心脏砰砰砰地跳起来。

满带着欣喜的、慌乱的、不可置信的情绪,像潮水那样一鼓作气席卷而上。

裴寂心尖颤个不停,无法呼吸。

随着心跳声一起响彻耳畔的,还有女孩轻轻柔柔的嗓音。

宁宁握着他的手,像之前那样继续往巷道深处走,很认真地对他说:“这样才叫牵手哦。”

裴寂:……

裴寂低了头,用发丝遮挡住通红的耳朵:“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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