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一处贫民窟。
阿卉将他们带入的房屋并不出挑,只是被淹没在浓郁黑影中的其中一座,当大门被吱呀打开,映入眼前的,竟足足有五六道影子。
——房屋狭窄昏暗,里面居然围着餐桌坐了年龄不一的好几个女孩,在见到阿卉推门而入时,纷纷露出惊喜的神色。
晃眼望见她和裴寂,便又有些害怕地默不作声了。
“她们都和我一样,是被奶奶收养的孩子。”
阿卉轻声解释:“女孩生下来,时常会被丢弃在路边。”
她说着把视线转向餐桌前的女孩们:“今日来家里的哥哥呢?”
有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细声细气地应道:“他睡着了,在房中休息。”
“来客了?”
两人交谈间,从一旁房中走出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她似是生了病,细瘦的脸上干瘪如木柴,走路时有气无力扶着墙,双眼浑浊无物,好似污浊水泊,倒映着昏昏沉沉的影子。
阿卉赶紧上前搀扶她:“奶奶!您怎么下床了?”
宁宁很有礼貌地笑笑:“奶奶,我们是你今早收留那人的同门,特来寻他。”
“哦——那孩子。”
她恍然点头,仍旧保持着扶墙而立的姿势,声音低哑地勾了唇:“你们跟我来。”
这栋屋子不大,加之尽是女子,床铺自然也小。孟诀生得高挑,躺在床上时不得不把身体蜷缩成一团,看上去莫名有几分乖巧呆萌的气质。
而这恰恰是与他最格格不入的气质。
“多谢您!”
宁宁为他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了地,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口气:“奶奶,房外那些女孩,都是您独自在抚养吗?”
老妪似乎不太能听清,张着嘴思考了好一会儿宁宁的意思,才扬唇轻笑道:“是啊。”
她说着往门外匆匆一瞥,刻意压低声音,不让女孩们听见:“姑娘你或许不知道,我们这地方的人穷怕了,生下的女儿向来不受待见,不时往巷子深处走上一遭,便能见到被丢弃的女婴。我没什么能耐,也称不上‘养’,只不过平日里在街上卖卖画,勉强赚到一些钱,能供她们一口饭吃。”
然而买卖字画又能赚到多少钱。
宁宁垂眸望向她满是补丁的薄衫,心下一阵怅然。
“只可惜我已经老了,眼睛看不清,什么事儿也记不住,如今又生了病,只能让阿卉出门卖画……不知我走后,这些丫头该怎么办。”
阿卉轻轻握住她手腕,温声制止道:“奶奶,不会的。”
宁宁有些迟疑:“她们……没有别的去处了么?”
“天下何处不是如此?”
老妪浑浊的双目里划过一片哀色:“女子生来卑贱,不过是男人的附庸。若她们是男孩,或许还能去工地码头帮工,然而那种干体力活的地方,哪会想要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命如蝼蚁、命如蝼蚁啊,我这副烂命——”
她说罢重重咳嗽几声,再抬起双眼时,望向宁宁的目光里带了几分困惑,对身旁的阿卉道:“这二位是……?”
“他们是今早那位哥哥的朋友。”
阿卉耐心解释,继而扭头对宁宁道:“对不住,奶奶时常会忘事。”
这是阿兹海默综合症的病况。
“哦哦。”
老妪茫然点头,又咳了几声:“等奶奶回房继续作画……趁我还能看见,多给你们赚些钱,要是往后我走了,你们连饭都吃不上,那怎么得了?”
少女握住她手臂的十指下意识一紧。
阿卉始终沉默着没有说话,只因不愿亲口告诉奶奶,其实她的视力一日不如一日,画出来的东西早就歪歪扭扭,看不清落笔痕迹;更不忍心让她知晓,那些古怪的画作已有多日无法卖出,哪怕她忍着病痛在夜里劳作一夜又一夜,所做的尽是无用功。
举步维艰,无能为力,这似乎是绝大多数贫民女子既定的命运。
鸾城之内,凶案频发、数名少女不见踪迹,至今没能得到消息。
百花深处,风尘女子一生卖笑,多的是言不由衷、命如飞絮。
深陷淤泥,无路可退,更无从反抗,唯有被强迫着接受这一眼就能看到头的人生——
然而当真无法反抗吗?
“奶奶。”
宁宁叹了口气:“能让我看看您的画吗?”
宁宁想用自己所有的私房钱买下这些画。
她本来只是存了欣赏的念头,在阿卉带领下来到奶奶房间,拿着画卷一幅幅地往下翻看,在见到其中一张时,却不由得呆愣在原地。
那是张年代久远的画作,勾勒着月下一男一女并肩而行的画面。
他们两人都穿了男装,左边的少年只露出一道消瘦背影,右侧的女孩发带被风吹散,匆匆回头伸出右手,想要将它重新握在手中。
青丝高扬,美目流盼,一双上挑的细长眼眸如同深渊,旁人只需看上一眼,便心甘情愿沦陷其中。
这张脸,她是认得的。
像极了鸾娘。
“看上这幅画啦?”
奶奶哑声笑笑:“我曾经时常见到两个小公子在深夜的花街并肩而行,这日才察觉出来,原来其中一位是个漂亮小姑娘。”
“他们俩——”
宁宁的心跳不自觉加快许多。
在所有人的叙述里,都没有提到过这个与鸾娘交情甚笃的少年,如果正是他在与之飞鸽传书——
“奶奶,您知道他们俩是什么关系么?”
“我未曾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