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园最美的地方莫过于枫台。秋天的时候,能看到远近迭起的山群,枫林一片一簇,让人看不厌的红。但庄王认为,枫台最美莫过于他的妻,尤其她穿一身紫的时候。二十岁她嫁他,那身令人惊艳的紫嫁衣,他一辈子都忘不掉。然而,她过二十七岁之后就不穿纯紫的衣裙了,总在紫中掺了灰,或调淡,或加入别色的案纹。她说她已不再年轻,他却觉得因为她对他失望了。
然而,眼前的她今天穿了紫裙。鲜亮的,明艳的,立于高台,迎风飞舞的水袖涟漪,裙摆如扬起的帆。他看得一呆,顷刻着迷,又顷刻惊慌。她穿回了紫色,是不是意味着她将再不回头,割舍和他这些年疙疙瘩瘩的牵绊,绝然离去?
“鹛儿,不准!”在外沉稳若山的庄王,此刻慌然上前一把抱住紫衣女子的模样,若让人看见,恐怕会瞪出眼珠。
庄王之父,是当今皇上的亲哥。庄王是太子的大堂兄。地位之尊,可以想见。但他为一个女子慌张如此,冲动仿佛毛头小子,是谁都想不到的。外人只知庄王和王妃相敬如宾,虽然长期分居,王妃还膝下无儿无女,但两人始终和睦,也算叫人羡慕。
鹛儿。穿紫衣。自然就是紫鹛。
她双手垂侧,任夫君紧抱,却发出轻笑,清脆中微微带沉,是岁月眷顾美人的赐予,“不准什么?”
“不准走!”她笑音是许久不闻的真心欢快,但庄王听得刺耳。他不认为是她突然原谅了自己,能尽弃前嫌给他重新开始的机会。
“谁要走?”素手紫衣,捏双指出如闪电,点对方的穴道而瞬间推开他,离开三步之遥,“如今就算你赶我。我都不走,我需要庄王妃这个身份。”对他说话,她早已不客气。
庄王只让她定住那么一瞬,步子又动,拉近两步留一步,眉心拢川,“因为童采蘩?”
紫鹛微讶,也只是那么一瞬,“哦?你看到春瓶儿冬瓶儿去送饭了?”
两个聪明得要命的人成为夫妻,其实不太好。在一起生活没秘密,随便猜猜都准。但这两个能处了那么多年,因为一个会跑一个会追。不自觉就弄成了小别胜新婚,感情经久不淡,仍能愈演愈烈。当然,一般人没法这么过。一方得闲散,得爱跑。得精力始终旺盛,另一方得困不住,得漂亮,得像雾像雨又像风。也就是说,普天下,就只有庄王爷和紫鹛夫人。别人模仿不了。
“那姑娘倒挺有本事,迷倒一个铁石心肠的独孤棠,还有一个一心要飞的王妃娘娘。我还尚未开审。肃公和他夫人就亲自登门来探我口风,显而易见已经认了弟媳。定国公心软也是迟早的事。”他的妻不走就好,尽管自己不是她留恋的理由,庄王坐下。他这辈子好像是奔波的命,为了这个心爱的女子。歇脚都得抓紧。但,心甘情愿。
“前些日子童姑娘遭遇暗算。我碰巧救了她。救人救到底,正好近来也闲。”紫鹛轻描淡写,“至于你很得意很骄傲的大徒弟为何为她着迷,你得问他。你说过带他见识了各地的美人,他是只沾身不留心,但总要遭遇命中劫数。”
“同我一般?”庄王,另一个身份,独孤棠他师父,终于现形。
“但愿他好过你,不会说一套做一套,将来对不起童姑娘,也娶小妾延续香火什么的。不然,我得劝童姑娘跟我结伴游历,甩了你们这些朝夕情变的坏男人。天下之大,何愁没有更好的缘分,露水也好饮。”紫鹛也坐。一道长栏,两人各坐一端,力量均衡之感。
至于露水也好饮,那是婉转的说法,直接一点就是露水姻缘。
紫鹛这么说,可谓惊世骇俗,但她并非说说而已。
“鹛儿,我们是我们,他们是他们。”然而,面对这样的惊世骇俗,庄王没有变脸。他娶了一个嫁过人的女子,当然他自身也是惊世骇俗的人物,更何况他有愧,而且他公平。
“童姑娘与你是否还有别的渊源?以你的性子,不会是为了救人到底这种可笑的理由。”他比较关心这件事。
“我高兴,不行吗?”她是紫鹛,想干什么干什么的人。
庄王看着她,到头来还是他妥协,“行,你高兴就好。我饿了,陪我吃饭吧。”变相的,要她吃点东西。
“我不饿。”那孩子还在大牢吃苦,她要一起受些苦,但紫鹛聪明,一句不提案子,“你回府吧,省得那边又来催你。我一回城,你的儿子就立马得病,每次都不轻,生生我克他。这次别让我担这份埋怨,岁月催人老,我如今也担不起了,想着活久一点。说起来也奇怪,这园子里有你家里的眼线吧?消息长翅膀飞过去。”
庄王不紧张,“有眼线也是你自愿留着的。”
庄王府里,除了老庄王夫妇,还有庄王一位侧妃。这位侧妃是两人的问题根源。一场年轻时的赌气冲动,一个意外的孩子,一份爱情的苦果,从此是非说不清,责任不能放。
“来人。”庄王叫外面的护卫进来,“去王府取些我的换洗衣物来,告诉老王爷老王妃,说我陪王妃住在雪园了。再通知大总管,最近朝中事务多,家里的琐碎小事不必一一通报,否则他别干了。”
护卫领命而去。这样的差事常做,十分习惯。
紫鹛幽幽叹口气,“何必呢?我已经接受了,却每回弄得好像是我小气。”
“是我接受不了,可否?夫妻有难同当,烦你受累,担了我的任性。”四十快五十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