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忙搭成的帐篷里还没来得及装饰,只铺了席,放了坐垫、炭盆,还有一张腿上雕花的木案。
白景源抱着喝完羊乳就睡着了的小鹿,紧挨炭盆坐着,张元就坐在桃木案另一边,笑眯眯的看着他。
见白景源不答话,只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像是在衡量什么,他也不恼,自顾自的吩咐隶臣,在客位摆了张与白景源身量相当的木案。
案刚摆放停当,白景源也抱着小鹿换到客位坐下,婢女便托着托盘进来了。
婢女容貌姣好,气质温和,嘴角含笑,典型的世家婢。
她先是把一碗热乎乎的羊乳放到他面前,笑着哄他:“女公子,这是我家庖厨用秘法熬煮的羊乳,一点也不膻,您喝一碗暖暖身子吧!”
又放下一只盖子上绘了圈红色祥云的漆衣陶豆,盖子揭开,里面整齐的码着几块颜色不同的米糕条。
她也不解释这是什么,端起托盘就出去了。
显然,这只是普通的糕点,并不是他们家的秘方,实在不值得特意介绍。
王后手下的庖厨更擅做饼,各种酥脆的小馅儿饼吃完齿颊留香,这种口味清甜,用米做的小点心他还真没吃过。
白景源犹豫着,倒不是怕他们给的食物不安全,而是怕自己一开口,就暴露了性别。
一个男孩子做女孩儿打扮,在这敏感的时候,又是在宿城附近,这位老者一看就是贵族,万一他有歹心……
香莲儿疾步进来,不看白景源,也不往他身边凑,只对张元行礼道:
“爹爹,火刚烧起不久,饭食还未得,委屈客人先吃点糕点垫垫可好?”
他是张元养子,平日里伺候张元不过是尽孝,白景源做女儿家打扮,虽然头上的珍珠不知在哪掉了一串,两侧发髻也有点松散,那身素白的衣裳以及绣了兰草的白狐斗篷更是蹭了不少泥灰,看起来颇为狼狈,但他长得唇红齿白,实在好看得紧,在这十几岁就要成亲,人民普遍早熟的年代,香莲儿自是害羞不已,不自觉的就躲着他了。
张元看得好笑,却是一点不吝啬的夸他能干,说他安排得好。
香莲被他夸得脸都红了,偷偷看了白景源一眼,就跑了出去。
张元“哈哈”大笑,笑到一半,生怕那女公子着恼,正要再找个话题与她聊聊,就见她端起那装着羊乳的碗,抬起袖子遮了脸,正喝得“咕咚、咕咚”的,显然是渴得狠了。
白景源的确很饿很渴,今天倒了霉,他只早上就着芝麻馅儿小酥饼喝了一碗小米粥,担惊受怕的骑了半天马,又在雪地里躲了很久,要不是遇到那头被鹿群撵出来的白化小鹿,他怕是早就冻死了。
但她喝得这么急切,不过是因为香莲儿看他的眼神。
被迫女装只为保命,其实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但被个差不多大的小男孩儿羞涩的偷看来偷看去,也太羞耻了!
羊乳应该是煮的时候加了某种花茶,虽然不膻了,却多了一丝丝涩味,白景源心想,听说加杏仁儿煮效果很好,就是不知是哪种杏仁儿。
身边有火盆,帐篷也厚实,再这么热乎乎的喝了一碗热饮,没多会儿他就开始冒起汗来。
解下张元围在他身上的皮毛大氅,又用自个儿的白狐皮斗篷把那小鹿裹了,他这才掏出丝帕擦了擦汗。
见张元看着他笑,白景源觉得自己很失礼,又不好说自己的来历,估摸着王后手下的人很快就能找到这里,他便摸出阿瑟送他的玉埙,打算拖延时间,顺便也给找他的人指个路。
见他热得发汗,婢女悄悄进来把炭盆挪远了些,又悄悄的出去了。
天色暗了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奶香,还有柴炭的焦味,有庖厨捧着托盘送上来一些穿着树枝的肉串,香莲儿不知何时拿了壶酒,坐在角落里守着小火炉细细的筛酒、温酒。
帐篷里慢慢弥漫起烤肉与米酒的香,张元一边亲手烤肉,一边敲着膝盖唱着白景源听不懂的诗歌。
他没有特意招呼白景源,也没有冷落他。
除了酒没分给他,烤肉的小炭炉,还有可口的香饮子,以及各种穿好的肉、菜、酱,张元有的他都有。
看来这位老丈,是这时代少有的美食家啊!
受到盛情款待,白景源却不能满足他最基本的好奇心,心里颇为愧疚,见他一首长诗唱罢,笑着看了自己两眼,就开始往烤好的肉片上刷酱,这才把玉埙凑到嘴边,微眯着眼,吹奏起来。
他很庆幸自己上辈子玩过一阵子乐队,虽然没有填词作曲的本事,跟那些有真材实料的专业人士相处久了,一些名曲还是很熟的。
暮色中的旷野里,一个临时的营地矗立着,有炊烟直入云霄,最中间的大帐透着火光,清新悠扬的埙声传得极远。
一曲《故乡的原风景》刚吹到一半,他就想起了大学毕业那年。
那是夏日里的一个晚上,他抵不过奶奶念叨,勉强喝了杯鲜奶打算上楼睡觉,哥哥守在楼梯口,一脸严肃的拦住他,说要和他聊聊未来。
结果进了书房,才发现爸妈也在。
“呀!我最近没干啥坏事吧?这是要三堂会审?”
他一脸夸张的插科打诨,企图蒙混过去,以为他们要跟自己算账,下个月要缩减零花钱,爸爸却当没听见,连着问了三遍,问他未来有何打算?
他想溜,结果哥哥守着门,妈妈也少见的心狠,对他求救的眼光不闻不问,逼得他只能开口,说就想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