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不似刚才那句满溢沧桑况味,低诉回咏叹息绵绵,乌黑如潭水般明澈的眸间,萦绕几分人家烟火的寻常喜乐。
辛越望着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因为一旁桌子上粥的热气缭绕,她乌黑通透的眸子好似淡抹出薄薄的雨雾,眼底风神,润湿的,干净的,明亮的。
她声音不大:“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天光洇染成一层薄而浅的底景,少女的唇角流泻出一抹极浅的笑意。细细碎碎的光芒在她的眼中交叠着,就像是冬日厚厚的云层中隐约现出的艳阳。
夏川心一怔,好像从她的眼里看到了很多东西,那是夕阳漫漫的午后,宫女们和他在盛满樱花树下相互追逐着,而母后眉眼温柔地在一旁笑唤他:“慢点,别摔着。”
那也是六月雪盛开的夏日,微微张口,唇齿间都氤氲辗转芬芳,风吹过,桧树间的几只雁鸟扑簌簌地飞向洁白连绵的云层,小小的他就坐在长长的藤椅上,听伶人讲农人家的花笠舞,神往得拍手鹊起。莲花上的露水,悠悠地洒落一地。
那也是海天一色的黄昏,十三四岁的女孩子侧抬起明晃晃的眸子,望着他笑眉笑眼地道:“漂亮哥哥,我很喜欢你。”阳光落进她眼里,好似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那更是深得见不到光的黑夜里,一袭鹅黄衣衫的少女不动声色地将鲜美的饭菜放到他面前,云淡风轻波澜不惊中夹杂着几分清浅暖意。烛火那么昏暗,那么细微,还因着船的摇晃而闪烁不停,可他还是看清楚了她嘴角淡淡的笑,犹如月光,清透人心,又温软绵绵。
“嗯?为什么要来这里?”见夏川久久不答,辛越又问了一句。
夏川忽然间笑了,他轻轻张口,墨发散落,端着几分散漫不羁的神态,而眼眸却是认真到有些通透:
“因为我们是朋友。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朋友,我想念你,我害怕你出事,我想要来保护你,就像你曾经保护我一样。”
辛越点了点头,随后耸了耸肩,懒散地道:“这不就得了。你都可以因为担心我出事而追到这里来,翻围墙,受重伤,我照顾照顾你,也算是很大的牺牲?”
夏川便笑了,孩子一般地笑,吃吃的,好像没有一点点烦恼。
辛越拨了拨头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打傻了。”
夏川一愣,随即朗声笑了起来。
辛越见他笑,清了清喉咙,脸上虽面无表情,然而眼底却有丝笑意流泻出来。
“你们相处得还真是愉快啊。”正在这个时候,带着嘲讽的冰冷声音响起在室内。
辛越回头,望着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
楚之凌今日一袭玄袍,黑发高束,衣袂轻飞,眉目间像凝了一层冰似的,凉得无比骇人。
那一双凝聚着暴风雨的黑眸深深地锁在辛越和夏川的身上。辛越听见他的话,站了起来,微微地皱了下眉头。
此般皱眉的动作落在楚之凌眼里十分之碍眼,他棱角分明的下巴微微抬起,冷声冷气道:“还怪我打断了你们吗?”
辛越没说话,又坐了下来,不看楚之凌。
楚之凌眸间的怒火盛放得更加热烈,他一声冷哼,大袖一拂,阔步便迈了出去。
房间内又剩下辛越和夏川两个人,辛越看起来脸色淡淡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她将放在桌子上的粥端起,递给夏川:“好了,粥的温度差不多了,你先喝着,我出去一趟。”
辛越离开,隔了不久之后又走了回来,她拉开衣柜,选了一件黑色的大衣,抱在怀里,然后又走了出去。
辛越离开之后,夏川将粥喝完,他拿起那个辛越给他的那个手帕,擦了擦嘴,擦完嘴巴后习惯性地帕子丢在一旁的桌子上,风一吹,帕子从桌子上掉到地上,夏川眼皮一抬,眼睛注视着地上的帕子。那是一条绣着青蓝色兰花的白色手帕,本来就因为沾了药水和粥,变得有些脏乱,现在又溅上了泥土。
他一怔,目光变得有些深幽起来,随后强自弯下病体,不顾身上的疼痛,将脏兮兮的手帕捡了起来。
他将手帕上的灰尘擦拭干净,然后像宝贝一般揣在怀里。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已经汗如雨下,背上的伤丝丝地裂开来,灼热的红色液体慢慢浸透白色的衣服。
庭院之中,月色如霜,大地一片清亮。远远传来寺院夜半的钟鸣,忽然便有浮云飘荡而过,围拢在皎洁的明月周围,人间霎时变暗,风拂罗树,月光变得飘忽不定,光影闪烁。
一袭深黑长袍的男人负着手站在庭院中,身旁的葡萄架已经开始窸窸窣窣地落下叶子,秋虫藏在泛黄的草丛间,嘶鸣鸣地叫着,好似在发出低低的呜泣。
男人棱角分明的五官在清冷的月色下显得有些寒凉,他紧抿着唇,看起来心情十分地不好。
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踩着树叶而来,并不急促的步调。
楚之凌微微皱起眉头,随即哼了一声。
“你站在这里这么久了,冷不冷啊?”少女清软的声音在楚之凌身旁响起,她的手里搭着一件黑色的大衣。
楚之凌不理辛越,将目光放到了远处的葡萄架上。
辛越用手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喂,不理我啊。”
一片暗红色的枫叶打着圈圈,掉在水中,如下雨般泛起淅沥沥的声响。
“楚之凌啊……”呼唤间半埋怨半无奈,拖长语调的时候,似是而非夹杂着些许亲昵的撒娇。
辛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