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骄阳挺直的背脊,坚硬的膝盖,差一点就被莫伟天低哽的声音压弯,压折。
银牙暗咬,双拳紧握,因为太过用力,骨骼抗议的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可那点痛,哪里抵得上他亲眼看着病床上的老人,苍眸隐泪,银丝在刺目的日光下越发的雪白,暮年匆匆,曾经的峥嵘岁月随着流年悄悄的消逝,那个谈笑间尽展将相之风的老人,在流年的侵蚀中,像老树根一样,周身布满了年轮的痕迹,额头上仿似沟壑的皱纹,手背上如枯枝一般的老皮,不像年轻时需要用力才能捻起,这个时候,哪怕你不去碰它,那些褶皱的皮肤都会涌起,告诉你它正在倒计时的准备退出舞台。
明明之前做足了心理准备,可是当他亲眼看到至亲之人被他逼迫的满目苍凉,甚至挺直了一辈子的背脊马上就要被压弯时,莫骄阳的心里,已不足以用痛来形容。
可是怎么办呢?
如果妥协,他不仅要失去刚刚见到的那一星半点的希望,还要失去杜若,那个让他初心萌动,一眼万年的女子。
于感情之事,迟钝也罢,无心也罢,三十几年的人生里,他唯一动过心的,就只有杜若一人。
若不动心,多她,少她,都无所谓。
可一但动心,莫家人骨子里有一种执拗,不只在事业上,在感情上,亦是。
偏过头,望向床尾,目光再也不忍去看这样的莫伟天,他知道自己现在就是一个刽子手,一个卑鄙的打着亲情招牌的刽子手,得意洋洋的拿着这杆大旗一边掣肘着自己的亲人,一边挥舞着手里的锋刃,看着它在自己的亲人身上一刀一刀划出血光。
可是怎么办呢?
他这会儿如果多心疼爷爷一分,那他赢回杜若的几率就更加渺茫了。
男儿霸业,谁主沉浮,刀光剑影,披荆斩棘,千秋功业,与谁分享?
莫骄阳目光深凝的望着床尾的扶栏,那一片绿色的漆面,仿佛生命的初张,透着勃勃生机,那一片生机之中,他仿佛看到了心里那些祈盼,有了实现的契机。
双目微合,沉沉的吸了口气,吐出,缓缓的打开眼帘,目光只落到那片绿色上,声音低缓透着回忆,“爷爷,自我懂事儿起,你若有时间,总会抱起我,为我讲帝王将相,为我讲男儿抱负,潜移默化,大一点,识字了,我也会自己去找这样的书,开始的时候,看不懂那些晦涩的文字,好在那会儿家里有电视,你若在家,总会挑这样的片子来给我看,还有评书、讲坛,专门讲帝王将相,天下分合,伐戮征讨,权谋算计,语言总是比文字更富有感染力,当我一点一点理解帝王权谋的时候,也看到了为帝者孤绝,身居高位,独领风骚,人前风光,人后孤身,夜半更深,寒殿空寂,那种的寂寞让我看到了一个男人成功之后的不幸福,爷爷,时代不同不意味着感受不同,人之一生,围绕在身边的红粉何其多,可真正能走进你心里的,也不过仅仅一人,杜若之于我,便是这一瓢之水,饮之解渴,若不饮,或许在下一秒,等待我的,便是干涸而死。
爷爷,男儿肩膀上抗着家国天下,家在前,国在后,天下居尾,若是一个男儿连小家都经营不好,如何去治理一个大家,杜若不是不孕,只是暂时不适合。
爷爷,请你给我们时间,如果真如你所说,在你闭眼的时候,杜若的身体还不曾调养过来,那么我会亲手把您的骨灰安置在名寺之中,请高僧为您护法,超度,莫家祖宗牌位,七七四十九天,我将长跪不起,替爷爷承受责骂,四十九天之后,请高僧为爷爷安葬,待到他年,杜若的身体为莫家孕育了下一代,在他(她)出生之日,我会亲自抱着他(她)去给爷爷磕头,给莫家的祖宗磕头,我会告诉他们,我莫骄阳,说到做到,不曾食言。”
莫骄阳从小到大都不是一个多话的人,通常能用一个字表达的意思,绝对会吝啬用两个字去表达,偶有热络,也是与杜若在床第之间,像平时,一下子说这么多话,就算生气时也不曾有过。
可是今天,他仿佛被丰富的情感附体,潜藏在体内三十多年的情感,一下子暴发出来,无论是铿锵之语,还是娓娓之音,渲染气氛的功力堪比一个经验丰富的演讲家,那些有理有据,有声有色的语言描述,直击听者的心脏,几乎下一秒一个振臂,就会得到山呼海啸的附和之声。
偏偏,他今天演讲的对象,是病床上那个久经风云,看尽世事变迁的老人,因为经历的多,早就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本领,更何况政坛军界又不是商界人物可以同日而语的,政坛军界,浮华名利场,尔虞我诈,你存我亡,那是真刀真枪,见血封喉的对抗,若没有一定的心思计量,又如何能走到如今的位置。
莫伟天不是个轻易被动摇的人,即便心脏曾有片刻被触动,可是他的底线,永远不能被踩踏,苍眸里含的泪因为隐忍不住,已经划向了鬓角,双手撑在身后,可以让头仰的更高一些,任由那行泪在鬓角消失于无形,他才慢慢的收回了视线,侧过了头,看着那个笔直的跪在地上,却把目光调转开的身影,长叹一声,声息里透着掩饰不住的绵延不息的痛,“如果杜若的身体一直调养不好呢?”
楚河汉界,谈判又回到了原点,莫骄阳眼前绿色的病床扶栏仿佛在阳光的五彩缤纷下,悄然发生着变化,原本的鲜绿,慢慢的老化,仿佛刚刚抽丝的柳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