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京城外西北秦淮入江口,有个紧邻长江的石头营寨,便是大名鼎鼎的龙江宝船厂。
它是大明朝历史最悠久,也是目前为止世界上最大的,最荣光的造船场。
其范围东抵城池,西接秦淮,南抵留守右卫军营,东西横阔一里,南北纵长二里有余,跟一般的县城差不多大。
一百七十年前,三宝太监郑和七下西洋的船只,绝大部分都是这个船厂的闸关中,缓缓驶入长江,航向茫茫大洋的。
赵昊是怀着朝圣的心理来到这座造船厂的。要不是天气不允许,他甚至会戴着草帽穿着裤衩过来。
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但当他登上水关城楼时,看着斑驳沧桑的石墙,残缺不全的望楼,以及那一道道蒲苇丛生、白芦飘飘的作塘,还是难免生出‘fēng_liú俱往矣’的唏嘘来。
“已经没法想象,这里是怎么造出五千料的郑和宝船了。”赵昊拍着快要酥掉的城砖,万分遗憾的感叹道:
“回头只能从船厂提举司的档籍中,凭吊一下当年的风采了。”
“贤侄怕是要失望了。”一旁陪他参观的吴时来,歉意的笑笑道:“知道你喜欢大船,上次就让人翻遍了档案库,关于宝船的一个字都没找到,全让当年的刘大夏那帮人烧了个精光。”
“我操他妈的刘大夏!”赵公子闻言,罕见的爆起了粗口,一直骂了足足盏茶功夫才停下。
听得吴叔叔一愣一愣,他还以为赵昊是个文明的好少年呢。
不远处接待参观的船厂提举,还有陪同参观的操江总兵官等人更是看的目瞪口呆。心说这少年什么来头,居然敢在暴脾气的中丞面前如此放肆?
不怕中丞发飙吗?
赵公子骂累了,接过禧娃递上的水杯润润嗓子,才余怒未消道:“将来我一定复原一艘大宝船,然后命名‘千古罪人刘大夏号’!”
“呃……”吴叔叔心说这什么仇什么怨啊?不由苦笑道:“这可难了,到底有没有那么大的宝船还不好说呢。五千料的宝船,也太夸张了吧?”
‘不,是有的……’不远处的船厂提举无声的抗议一句。
“不,是有的!”却听那暴躁公子调门陡然高了一截。
“贤侄,你为何这么肯定?”吴时来奇怪问道。
“因为……所以,科学道理……”赵公子瘪瘪嘴,他没法告诉吴叔叔,自己根据考古发现来的。
想到自己的历史居然被自己人阉割了,赵公子又是一阵无名火起,指着那船厂提举道:“我看你刚才很激动,是不是知道点儿什么!?”
“没,没,下官什么都不知道。”那提举缩缩脖子,赶忙连连摆手道:“下官想到如今连一千料的海船,都造的很吃力,觉得愧对先辈啊。”
“这船厂确实衰败的不像样了。”穿着三品官袍的吴叔叔点点头,郁闷道:
“不过也不怪他们,这宝船厂主要是造远洋海船的,自从罢了下西洋之后,朝廷哪还需要那种大而无当的船?全都去造漕船去了!”
“造漕船不需要这么大的作塘,这么好的用料,这么好的工艺。”那提举愤愤接话道:
“不过让我们造漕船的话,自然轻而易举。可惜漕运衙门专让清江造船厂造漕船,只有他们干不完的时候,才会从指头缝里漏一点儿给我们。指望他们那点儿残羹剩饭,我们的工匠怕得全都饿死。”
“少在这儿阴阳怪气,嫌弃操江衙门你就直说!”吴时来把脸一拉,瞪他一眼道:“清江造船厂在淮安,漕督衙门也在淮安,你怎么跟人家争?把船厂也搬去吧!”
“小人不是这个意思。”吓得那提举赶紧跪地,瑟缩道:“小人就是单纯的眼红清江厂,小人再也不敢了。”
“滚一边去。”吴时来哼一声,那提举如蒙大赦,赶忙圆润的滚去一旁。
赵昊深深看一眼那提举,和吴时来并肩走下水关楼梯道:
“操江衙门不是很肥美吗?怎么饿瘦了下头的船场?”
“贤侄,这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吴时来白他一眼道:
“我下头三个总兵,水陆两万兵马,哪个不要吃饭?养着他船厂两千多工匠还不够吗?江防又不需要大船,我养他们是白赔钱知道吗?”
赵昊听说还有两千多工匠,猛咽了下口水,差点儿就脱口而出,你不要我要呗。
还好残存的理智战胜了贪婪。这可是朝廷的宝船厂,提举都是有正八品官衔的,工匠都是工部在册的匠户。小规模挖一批回去还能操作,一锅端的话是要造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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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沿着荒草丛生的堤道走出老远,才看到有工匠在那里建造几条四百料的沙船。
四百料的沙船,在内河中已经是巨无霸的存在了,可在这偌大的作塘中,就像条小渔船一样,最高的船桅都没超过作塘深。
赵昊俯瞰看着脚下的‘小’船,深深叹口气道:“杀鸡用牛刀,太浪费了。”
“这还是我睁一眼闭一眼呢。”吴时来淡淡道:“我们长江水师,用不了这么大的船。”
言外之意,那是船场偷偷外接的私活,两千工匠也不能真靠喝西北风过活不是?
“既然如此,那帮我造几条船如何?”赵公子便微笑道。
“那有何难?几条?多大?什么型号?”吴时来笑问道。
“四百条,一千料,沙船即可。”赵昊神情平静的回答道。
“多,多少条?”吴时来惊得差点掉进干塘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