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室里,郑元韶一五一十交代清楚。
“……”只听他呜咽道:“中丞倒下那一刻,我吓懵了。好长一段时间,那人让我干啥我干啥。”
“直到后来,看到冯千户把中丞救出来,我才一下子清醒了。知道自己这下完蛋了,朝廷不会放过我,徐家也会杀我灭口。后来听说中丞还活着,我直接就吓晕了。”
“等我醒过来,屋里除了昏迷的冯千户没别人,我想了好久好久,只有学古人装疯卖傻,看看能不能蒙混过关了。”郑元韶抽泣道:
“没想到他们只是运气好,没碰上你这样的魔鬼。”
“哈哈哈哈。”赵昊放声大笑起来道:“就你这种胆小的鼠辈,也敢跟那些大毅力者相提并论?!”
说着他抹一把郑元韶的左眼眶,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郑元韶的左眼居然重见光明了!
“这这……”郑元韶懵了。
“哈哈哈,本公子小孩子家家的,怎么会真挖人家的眼呢?刚才给你看的是羊眼睛。”赵昊向郑元韶展示,从他眼眶揭下的红色膏状物道:“这是山茱萸膏,粘在眼上的滋味很吧?”
“啊?”郑元韶傻眼了,结结巴巴问道:“难道我手腕上也是?”
“不错。”赵昊笑着摆摆手,示意护士放开他。
郑元韶一恢复自由,马上去看自己的手腕,见上头果然贴了片红色的膏药。
将膏药揭开,腕上倒真有个细细的伤口,却早已止血了。
而那滴滴答答的声音依然还在。
郑元韶四下一看,原来只是根竹管,单纯的滴水而已。
他登时涌起一股被愚弄的怒意,喝道:“那耳朵呢?是猪耳朵吗?”
“呃,那倒不是。”赵昊指了指他仍在流血的面颊道:“都说过了,一失手,给你割下来了。”
“啊!”郑元韶伸手一摸左边脑袋,只觉一阵剧痛,果然少了大半的耳廓……
“你这个变态……”他指着赵昊大骂。
话音未落,他只觉眼前一花,手背便被一柄柳叶刀刺穿。
然后赵昊将那柄刀往解剖床上猛地一戳。
郑元韶便惨叫着随赵昊的动作转动身体,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被解剖刀钉在解剖床上。
登时鲜血崩流。
“行了,别嚎丧了。”赵昊又拿起那柄带血的小铲,冷冷道:“赶紧签字画押吧,不然这次就来真的了。”
负责笔录的护士赶紧将一张供状奉上,郑元韶已经被赵昊彻底击溃了意志,行尸走肉般在上头签上名,按了手印。
“给他治伤。”赵昊将沾了鲜血的杜仲胶手套摘下,然后掀开一块带血的白布,原来床上躺的是医学生用来认穴的木人。
“怂货。”赵公子轻蔑的哼一声,将郑元韶最后一丝尊严,也彻底抹去。
“我真是个废物,真是个胆小鬼……”郑元韶完全呆滞了,彻底陷入自我否定,自我贬低之中。
完全没想想,这十分合用的解剖床,还有那琳琅满目的解剖工具,是能临时准备出来的吗?
~~
小澞河码头,科学号舱室中灯光明亮。
赵立本带着副玳瑁老花镜,在仔细看郑元韶的供状。
他一边看,一边摇头不已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哎,林润还是年轻了,他应该装醉到底的。等郑元韶离开后,再把护卫叫进来不就结了吗?这么短的时间,姓郑的能跑出行辕吗?还不一样瓮中捉鳖?”
“中丞是个讲规矩的人,以为别人也会像他一样守规矩。”赵昊黯然一叹,恨声道:“谁能料到,徐家会如此丧心病狂?”
“唉,说这些都没用了。”赵立本摘下眼镜,沉声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赵昊咬牙切齿道:“这笔血债,我要让徐家十倍奉还!”
“单凭这张供状可不够。”赵立本摇摇头道。
“我也没打算凭这张纸,就搬到徐家。那样太便宜他们了。”赵昊恨声道:
“我要把他们拥有的全部夺走,要将他们倚仗的全部废除,要将他们珍视的全部毁掉!要让他们从云端跌落粪池,沦为人人唾弃的可怜虫!”
“不这样,不足以儆效尤!不足以震慑那些肆无忌惮的豪势之家!”赵昊斩钉截铁道:“也难平我心头之恨!”
赵立本不动声色听赵昊宣泄完,才站起来走到他身边,伸手抚摸着孙儿的头顶。
直到赵昊僵硬的身体重重渐渐没那么紧绷了,他才缓缓问道:
“乖孙,你很自责?”
“……”赵昊沉默片刻,方点点头,哽咽道:“不是我把梅川一夫给林中丞,提醒他的查上海万源号。他就不会去上海,更不会遭此一劫了。”
“你能料到他的副手,会突然被徐家拿下吗?”赵立本轻声问道:“你能预料到有人会丧心病狂到,连巡抚都敢杀吗?”
赵昊摇摇头。
“所以嘛,我们人是没法每一次都算无遗策。”赵立本轻抚着孙儿的后背,罕见的柔声道:
“人生啊,就是不断出现我们无法预料的局面。所以意料之外的状况发生后,该如何去面对,才是最重要的。”
“该如何去面对……”赵昊喃喃重复一句。
“不要被仇恨、愤怒、痛苦之类的情绪,左右你的判断,那只会蒙蔽你的眼睛。”赵立本语重心长道:“要想办法让自己冷静下来,把那些不良情绪转变为前进的动力。”
“冷静……”赵昊轻声道。
“对,冷静。静而后能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