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子稷的话,勒都刚放松下来的身体又绷直了起来:“当真?”
子稷颔首:“自然是真的。”此时勒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难得的笑意,可能是太久没笑过了,他的表情有些僵硬、干涩。
子稷轻叹一声:“出于一些缘由,此事我不便出面,不过但凡是我力所能及的,我必不会袖手旁观。”他从怀中取出一块方形白玉符,玉上刻着一只展翅的飞鸟。“我有一友人,广交际,好探听,王城中的大小事他都比旁人先知一步,届时拿着这玉去寻他,他定会帮你。”
勒都嘴唇微颤,双手轻而缓的触上那块玉,继而紧紧的握在手心儿里,红了眼眶。他本跪坐在案的另一边,忽的向后挪了一步,俯下身郑重的叩了一个谢礼。
子稷忙起身隔着桌案抓住了勒都的胳膊:“勒都大哥,不必如此。”
勒都扣上了子稷的手道:“当如此!先生与君子救我,实乃大恩,我心中感念之极,奈何已是如此处境,想报答却无力报。而此番君子如此助我,将来无论结果,倘若我能苟活,我勒都愿以性命报答先生与诸君子的救命大恩。”
子稷绕过案桌将勒都强行带了起来:“勒都大哥,你言重了。”
勒都诚恳的看着他道:“皆是心里话。”
“勒都大哥,你先坐。能相识一场,就是缘分,报答不报答的话以后莫要再说。”勒都还要再说话,子稷抢先开口道:“勒都大哥,有些事日后再论,现在要紧的是那一日掳走你家人的到底是谁?此一役是范氏主领不假,但赵与中行两氏亦有参与。晋国卿族势大,宗族内各有分支,现在人被哪一家带走还尚未可知,你可有线索?”
“那个人,我并不知晓他的名字,但我记住了他的脸。若是再见,我定能将他认出来。”勒都回忆起当日之景,呼吸一窒,拳头紧紧握起:“那一日,兵败家破,我带着华箬与小妹两个急急的向北边撤去........”
晋都,范氏别庄
同一片夜空下,鲜虞女躺在华衾之中,缩着身子侧卧着,不愿意与身后的人再有半点儿接触。心里是无比厌恶的,但当那人醒着的时候,她只能笑着讨好。只有在他睡熟了时候,才能找回一丁点儿的自我。她睡不着,也不想睡着,她厌恶身后男人的同时,也深深的厌恶自己。
雪珀?她不喜欢这个名字。但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曾经的名字叫出来也只是徒增耻辱。
她右手的手腕上戴着一条玛瑙串。夜,寂静无声,她直愣愣的盯着手上的那串珠子出神。从前的回忆一桩桩的在她脑海中闪过,趁着身后人熟睡,她咬着被角无声的大哭,泪水从脸侧向前流下,流到口中,又苦又咸又涩。
无眠长夜泪悄然,煎熬恍惚半对半。她累极了,困极了,心酸极了,委屈极了,重重苦涩滋味堵在喉咙口,发泄也不是,摁下又不甘心。这么想啊想啊,直想到没想法,最后竟沉沉的睡了。一觉醒来,早已天光大亮,床上只余她一人,有婢子垂首侍立床边。
鲜虞女坐起来,隔着纱帘,无甚表情的问道:“大人呢?”
婢子规规矩矩的躬身答曰:“范蔑大夫至,大人去见他了。”
鲜虞女在帐子里,眼眸低垂,没开口。
婢子又道:“庶夫人,有一事禀您。”
鲜虞女斜了一眼,冷淡淡的问:“说。”
婢子回禀道:“范篾大夫的门人辰广至,欲求见。”婢子小心的觑了一眼:“您见么?”
鲜虞女又沉默了片刻,冷了眸子嗤笑了一声,沉哑着声音道:“见!”
婢子立马上前麻利的将帐子两边挂起,伸出手意图去扶:“那奴婢伺候您梳洗。”
鲜虞女垂着眸子朝那双还算白净的手瞥了一眼,目光里带着厌恶:“不许碰我。”
婢子瑟缩了一下,收回手小步后退,慌忙称是。
室外又飘起了小雪。稀稀疏疏的雪花小而微,冬风一起,便像那无根的柳絮似的空中飘飞打转儿。
辰广在院墙外面等着,他立的规规矩矩的,腰背笔直,不缩脖也不缩手,硬挺挺的直抗北风。府中不富裕,穿不起昂贵的毛皮领,冷风扫过他光露的脖颈,刺骨的寒。他忍住颤栗的牙关,轻轻的动了动逐渐僵掉的双脚,忍不住再次问向守院的门人:“里面可有消息说何时传见?”
门人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婢,习惯性的躬缩着腰背,她躲在门墙下避风,两颊被北风皴的通红,她朝里面张望了一下,随后转回头皮笑肉不笑的道:“尚未有信儿,您请再多候一会儿吧。”
辰广叹了口气,一团白气随之腾起,他已在院外等了近一个时辰。他看了看自己通红的手掌,半握成拳凑到嘴边,朝拳眼儿里呵了口气,现在他全身上下也只有一口气还是暖的了。有雪花落在了他的指节,雪花久久不化,指节亦感觉不到凉意。
细雪飞扬,青石铺就的路面染上了抹薄薄的素白,太阳被一片灰云遮住,天色变得暗沉阴冷起来。风越吹越大,从宽敞的巷道的末端涌进来,冷的愈发难忍。这时,一阵少年男女的嬉笑声随着烈风卷入他的耳中,那团声音清脆而嘈嘈,带着无所顾忌的欢欣与放肆。细细听,还有叮咚细碎的铃铛与玉器之音。
那团热切闹腾的笑声似乎冲淡了隆冬的寒,辰广不禁扭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从长巷末端的折转处奔出了两辆疾行的羊车。这两辆羊车十分华丽,各由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