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领着小男孩坐电梯直达住院部十楼。
刚出电梯,小男孩就似来过这里一般,轻车熟路的往前走。我在后面亦步亦趋的跟着,心下诧异,难不成这小娃记忆恢复了?走得这般笃定。
拐进一条走廊,走在前面的小男孩忽然急急的奔跑起来,仿佛前面有什么东西在召唤他一样,去晚了就要消失似的。
“哎,你这是要去哪儿?”我在后面朗声问道。
不料他摇摇头,脚下步子不停:“不知道,但我一进这里就心慌的很,两条腿不由自主的带着我跑。”
他这回答有些古怪,哪有腿带着人跑的?就算我不是学生物出身,也好歹知道肢体的行动均是听从大脑的指令,也就是意识控制物质,我的脑子决定去哪,我的腿才会忠实的迈向哪。
但小男孩的话,显然将本末来了个倒置。
他去得极快,我来不及纠结倒置的原因,只能先跟着他一齐往不知明的方向赶,可偏偏不能撒开脚丫子跑,毕竟是在医院里,小男孩是魂魄跑起来自然无声无息,而我怎么说也是个体重上百的大活人,就算是穿着球鞋跑起来,脚步声即便说不上震天动地也定能召唤来护士医生,然后将我扯住了责骂一番,若是更糟糕些保不准还会被请进办公室接受礼仪教育。
我尽力控制着小腿的肌肉收缩,尽可能的着地轻、步子频、速度快,不一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在练竞走,又似后头有黑白无常在催命,心中思量着就是那些赶着去投胎的死魂也没我这么急行军的呀。
我实在是怕把小男孩给跟丢了,因为万一丢了忒难寻找,虽说医院里人多力量大,就是要整出一个找人集团军也甚是容易,但关键是,人家看不见他呀!我总不能跑到服务总台去广播说“住院楼请注意:十楼走丢小男孩一名,**岁,着短袖短裤,无人可见……”不等我说完,人家肯定就把我当做消遣医院的不良分子以扰乱治安的罪名投放到保安手里了,然后我便可以清晰地预见我即将坎坷的命运:不是被赶出医院就是被诊断为自投罗网的精神病患者而请进诊疗室。
终于,小男孩在一间隔离病房外停住了脚步,乍看到隔离病房内的中年男女,他就红了眼眶。
“爸爸!妈妈!”他带着浓重的鼻音大喊,径自向病房内的父母冲了过去。
“哎!”我来不及拉住他,刚想提醒他玻璃的存在,他却已经从玻璃中笔直穿了过去,仿佛那扇隔绝内外的防护玻璃根本不存在。
我站在原地看傻了眼,半晌才反应过来:对哦,他是鬼呢,没有实体,就算能穿墙而过,也没啥好稀奇的。
呵呵,正常。正常。
我转首打量病房里的情形。只见房中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仪器,只有中间搁着一张病床,病床上躺着一个孩子,头戴呼吸机,浑身上下插满了管子。
一位中年男子立在床边,想必是那病儿的父亲,面容憔悴,胡子拉扎,定定的注视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孩子,眼睛里充满了爱怜、哀痛和忧伤。
坐在床边的中年女子,大约是他的母亲,唉声叹气,不时悄悄的擦去眼角划过的一滴泪。
小男孩就站在他们面前,背对着病床,激动的呼唤着:“爸爸!妈妈!”
我一阵心酸:小朋友啊小朋友,你已经不是人,是个魂魄啦!他们如何能看到你?脱离了ròu_tǐ的你,面对久违的父母,别说是拥抱,已经连触碰都成为奢望了。
果然,小男孩见嚷嚷无法吸引他父母的注意,情急之下,便伸手去抓。这一抓,便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小手宛若空气般,从他母亲的手臂中穿透了过去。
他的呼喊刹那间凝固在嗓子里,表情瞬间冻结,他茫然的缩回手,难以置信的摊开手掌瞧着,怅然若失。
就在这时,母亲起身给床上遍身接满仪器的孩子掖了掖被角,低喃了一句什么,似是在轻唤床上那个沉睡不醒的孩子。
小男孩的身子却在同时颤抖了,他带着错愕的表情,像机器人一样机械的移动步伐,转过身子,望向床上的孩子,随即,呆住。
我忍不住趴上玻璃窗也瞧了进去。
在看到病床上孩子的一霎:“砰”脑中仿佛炸开了一团火焰,滋滋作响,一路燃烧,所过之处尽皆披靡。
天呐,我眼花了吗?
床上的孩子,和小男孩,有着一样的面容,一样的体型,一样的——不不不,不是一样,就是他,就是!
我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
除了自己的孩子,还有谁能够让父母流露出那样深切的爱意?那样默默凝视的,除了他还能有谁?
可是,三个月了,事情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了啊。为何他的肉身竟然还躺在医院里?没有腐朽,没有僵硬,连着仪器,静静地睡在重症监护室里,压根儿不像一具过世五个月的尸体。
怎么回事?我可以确定小男孩不是生魂,我曾经细细的观察过,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和他的躯体之间尚有联系,也没有任何束缚他的地域,不符合生魂的特征。那么,他到底是什么呢?
我觉得我正在一步一步逼近结果,答案呼之欲出,可我的脑子里已经乱成了一团浆糊,完全无法支撑脑细胞的运转了。就连所长来了,我也只是迷惘的看看他,木楞楞的。
所长好像摸了摸我的头,,对我笑了一下,然后,在玻璃上画了个圈,再然后——
啊!他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