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方谕从书袋里把话本拿出来,放到张忠良面前,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张忠良写得确实不怎么样。这样的话本放到书铺里卖,就算有信任张忠良的人买了去,看完之后定然要跑到书铺来骂娘的。
可这话他不知该怎么说。说了,他怕张忠良受不了,既打击张忠良的写作热情,也伤了彼此的感情;不说,或是干脆说违心的话,他又做不到。误导张忠良,也不是好的做法。
张忠良见了,赶紧道:“有什么你就直说。张叔既请教你,自是因为写得不好,却又不知道怎么不好,要如何写才好。你可得不吝赐教,别拿好话糊弄我。写得好不好,我心里有数得很。”
陆方谕这才道:“那我就直说了。”
“嗯,直说。”张忠良用力点点头。
“有一句话,叫‘文似看山不喜平’,你听说过吧?你这文……”
“等等。”张忠良伸手止住陆方谕,皱眉道,“‘文似看山不喜平’?出自何处?我还真没听说过。”
陆方谕愣了愣,这才想起这句话是清朝的袁枚在《随园诗话》里所说的,张忠良自然是没有听说过。
他挠挠头,含糊道:“我也忘记了,不知听谁说的。算了别管它。”他摆摆手,示意张忠良别打岔,言归正传,“你这文,就是太平淡了,平铺直叙的,没有矛盾冲突,人物刻画也不够生动。”
张忠良满脸苦恼地道:“我把我的文跟你的对照了一下,我也发现了这毛病。只是我不知道怎么改,到底是怎样才能有矛盾冲突。”
陆方谕想了想:“这样,你用增设障碍法。比如你写的是一个青年如何做买卖发家的,首先他得遇到难处,或者家里遭了灾,或有人生病,他需要一笔钱,这个难处就是第一重障碍;这个时候他家里的某件值钱的东西拿去卖,结果发现个东西是假的,而真的,早在几年前就被他同父异母的哥哥拿去卖了,他跟哥哥争吵,哥哥说他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要他带着他重病的母亲滚出去,这是第二重障碍……”
张忠良顿时听得两眼放光,伸手阻止陆方谕:“你等等,等等,我去拿纸笔,把你说的记下来。”
陆方谕只得停了下来,等着张忠良准备好一切再继续。
他所说的这些写作技巧,都是他前世写文的写作后台里编辑们写出来的东西,在他做新人的时候,这些经验给了他很大的启发,他磕磕碰碰,边学习边写作,练了一两本书一两百万字后,终于写出了像样的小说,取得了一点成绩。
两个人一个说一个记,要不是守铺子的史家下人过来打断他们的思路,估计陆方谕今天就回不去了。
“啊呀,实在对不住,这么晚了。”张忠良这才发现外面天都快黑了,“要不,你今晚别回去了,在我家住。我家小子今年十岁,你跟他一屋。”
“不了不了。”陆方谕连忙站了起来,“我不回家,我姐她们要担心的。要是闹得整个庄子都不安宁,派人出来寻我就糟糕了。”
张忠良这才没有挽留,吩咐下人道:“你去外面叫辆车,让他把陆少爷送回陆家庄去。”
下人连忙去了。
陆方谕一边往外走,一边问道:“冯家的事,不知张叔有打听到什么吗?”
张忠良一拍脑门:“看我,你不提我就忘了。”
紧接着,他就把自己打听到的消息说了一遍。他妻子跟冯家是亲戚,所以冯家的事情知道得比较清楚。打听这个,倒也没费什么功夫。
冯氏的侄儿倒冯三顺没什么毛病,老实憨厚,对他娘极孝顺,什么都听他娘的。不过他娘是后娘,前头还有原配的两个儿子。他们又没人分家,一大家子住在一起,婆媳矛盾极深。
“家境呢,有十亩田、二十几亩山地,五正四厢九间茅草屋,一家十几口就靠着种田过活,日子也就只能糊口。”
张忠良自己是个心思活络的,否则当初也不会被史源看中,挑了他来书铺里做伙计。
像冯家这种日子,他就有些看不上。尤其是他对陆方谕的印象极好,就觉得陆方谕的姐姐嫁到这种人家可惜了。
他虽没有明说,但话里的意思,却是不怎么赞成这门亲事。
陆方谕听罢,点点头,站起来对张忠良拱手:“多谢张叔。回去我跟姐姐商量商量再说。”
张忠良见骡车已停到了书铺门口,他下了台阶看了赶车的车夫一眼,见是个脸熟的,这才放心。
他给了车夫十五文钱,对陆方谕道:“这车夫我熟悉,就住在前面巷子不远,为人不错。行了你快走吧。”
车夫也知道黑天别人不放心,连忙笑道:“是哩,小人姓刘,就住前面,来来去去的,跟张爷也混了个脸熟。张爷您放心,小人定然把少爷平平安安地送回去。”
“你回来后到这里来说一声,我也好放心。”张忠良又叮嘱了车夫一声。
“好嘞。”
时辰太晚,陆方谕也不跟张忠良计较谁付车钱,他爬上了骡车,对张忠良挥手道:“那张叔我走了。”
“哎,路上小心。”
张忠良看着骡车离去,直到车拐了个弯,看不见了,这才回身咐咐史家下人:“等这姓刘的回来,你给我报个平安。”
要是往时,张忠良或许不会操这么多心,替陆方谕叫个车已很不错了。可今儿不同。他能感觉到陆方谕对他没有半点藏私,而是把自己的写作技巧倾囊相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