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了?
虽说他和老童生,只在岳山书院考场前有过一面之缘,但他对此人印象颇深。
王童生,的确是个极可怜,又可悲的人物。
一辈子的执念,便想要考举做官,而今......终归是没能如愿。
不知怎的,听闻他的死讯,李策之心头堵的慌,总觉得有些难过。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此人倒是惨,一身孤苦困顿,死了都没有亲眷知晓。
被我们南山村的村民发现了尸首,便草草卷了床席子,就这么葬了,碑都未曾立一块。”
柴员外并不认识老童生,只当是茶余饭后的谈资,随口道。
李策之勉强笑着,倒也没说太多。
在柴员外家吃完酒,很快便入夜。
李策之刚下酒桌,又被前来拜访的里长好说歹说,请去吃宴席。
他虽只是个秀才功名,但在南山村里,已有近十年,没有出过身负功名的读书人了。
再则,他还是县太爷钦点的案首,日后前途不可限量,谁不想巴结一二?
便是能请李策之前来吃顿酒,里长都觉得面上有光,接连叫了南山村好些村民陪席。
这般折腾,待到宴散,已是深夜。
李策之披着袍子,离开里长家中,并未立刻回柴府。
他想一个人走走,散散步。
已经有些日子,没这么安静独处了。
他虽说处事相较二弟没那么孤僻,算得上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但内心,也极希望能有独处的空间。
月光如水,在夜幕下独自散步,倒是惬意自在。
走着走着,他倒是来到了南山村外那条捣衣取水的夕河畔。
“那位王姓老童生,便是在此处被发现溺亡的?”
望着在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河面,李策之五味杂陈。
他并不清楚,老童生是失足溺亡,还是幡然醒悟,勘破现实,难以忍受自己的失败,投河自尽。
但他的死,李策之总归是有些触动的。
“子曰:圣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君子者,斯可矣。
子曰:善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有恒者
斯可矣。亡而为有,虚而为盈,约而为泰,难乎有恒矣。”
正当李策之盯着河水,默默收敛心绪之际,这万籁无声的夜幕下,忽闻朗朗读书声。
声音铿锵有力,缓缓荡开。
听着声源,似是从夕河上游传来。
“这夜半三更,怎会有人诵读圣人所铸《论策经义》?”
李策之心神一动,不由起了好奇心。
他拔步而行,顺着声源处寻去,约莫走了数百米,便望见夕河畔的一块磐石上,正坐着个读书人。
这读书人似是入了神,未察觉到有人靠近,仍朗声诵读着《论策经义》。
李策之靠近,虽只看到背影,瞧不着正脸,却总感觉有些眼熟。
“这位......朋友。”
过了一会儿,他终是忍不住好奇,上前搭话。
可背坐磐石的读书人好似没有听到一半,还在继续读书,诵读声不绝于耳。
喊了几遍,李策之见他没反应,便伸手搭在他肩头:“这位朋友,为何深夜在此读书?”
这回儿,读书人终于察觉到有人靠近。
他转过身,双眼瞪得滚圆,颇有些愤愤:“深夜读书,便是不想有人叨扰,你这人好生无礼,平白无故,扰人清静。”
李策之张着嘴巴,有些震撼,完全没注意听他在说什么。
因为,这读书人,赫然便是之前在酒桌上,被柴员外告知已溺水而死的王童生。
他没死?
李策之心中升起这个念头,很快被否定了。
柴员外没理由骗他,老童生溺亡后,已被下葬,这南山村的人都知晓。
而且......瞧王童生这模样,形如枯槁,不修边幅,面色煞白,寻不到血色,俨然不像个活人。
是......鬼吗?
出现这个念头时,李策之倒不害怕。
一方面,他已见过鬼魅,甚至连那煞气深重的艳鬼,也没能把他怎么样。
对于人而来,最可怕的不是鬼,是对于未知的恐惧。
见识过鬼魅之后,李策之对此阴鬼,并没有那么大的畏惧了。
另一方面,这老童生除了在河畔读书之外,举止行为倒是正常,不像是个害人的鬼。
“怎么是你?”
当王童生瞧见李策之,微微一愣,很快便生出一分喜色:“李老弟,听说你上次试考中了秀才,还是案首!”
“恭喜,恭喜呐。”
他连忙起身,冲李策之作揖行礼,又露出讪笑:“李老弟,书院一别,你高中案首,我却又是名落孙山。”
“近些日子,我也在苦苦思量你劝诫我的那番话,现在想起来,倒是警世恒言呐。”
听到王童生这般自省之话,李策之微怔。
这位偏执了这么多年的童生,倒是有些些许改变。
只可惜,这改变来的太迟了,太晚了。
“你是童生案首,想必有些考试心得,你可不要敝帚自珍,得好好指点指点在下。
我不会放弃试考,待到明年再考,若是能中了秀才,日后再考举人,出仕为官,必然忘不了你这番恩情。”
他求人授学的时候,倒极能放得下身段。
可惜,人死不能复生,他已做了阴间鬼魂,还如何来当阳间官吏?
见到这一幕,李策之心中隐隐猜了出来。
这老童生,多半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仍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