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微一笑回答:“我知道,老伯你原来是国军,我爸打过淮海战役和渡江战役、上海战役,你要是参加过这些战役,嘿嘿,没准真是对手。”
老伯盯着我看了半天说:“小伙子,你是军人的后代,很聪明,我知道瞒不住你。但是我这段历史并不光彩,这辈子还受了很多苦,我一般不愿意提它。”
老伯点燃一支烟猛吸一口吐出烟雾后慢悠悠地打开了话匣子:“我是中原人,老家河南开封,我和日本鬼子打过仗,咱也为抗战胜利出过力的。”
老伯接着说:“抗战结束后我们都想过上和平的好日子,可是国共内战又打响了,咱是军人,服从命令为天职。于是跟着老蒋和你爹他们又打了三年多,可结果……49年老蒋下野回奉化老家时,我们被抽调来保卫老蒋的……当老蒋飞台湾的时候,我正巧生病住院没能走成,解放后本想回老家的,可是像我这样的身份又谈何容易,我被抓了判了十几年刑,释放后已经快五十了,也没有脸再回老家了,别再害了家里人。算了,后来政府就把我当作改造好的四类分子遣送到这里接受再教育,我就在这里扎根了。”
我试探着问:“那你老现在是一个人,还是有家庭啦?”
老伯凝视着远方说:“老家有妻子和孩子,解放后和我断绝了关系。释放后文化大革命又被斗的差点送了命,还是一个人好,不然还连累了家里。”
我仍有不甘地追问:“那现在粉碎四人帮了,你老家他们也没有来找过你吗?”
老伯长叹一口气说:“嗨,就因为我,几个孩子参军、上大学都受影响,我已经给她们带来太多的痛苦和不幸,反正也没几年活头了,这把老骨头就准备埋在这里了。”
那天下午,我和老伯聊了很久,许多时候我都是静静地听他讲述,望着他那饱经风霜的脸,我的心里也很复杂。这老伯看上去特别和善,性格也很温顺。虽然表面上看他话语不多,但是我能够强烈的感受到,青年时候的他一定也是一个颇具血性和阳刚的军人,只是岁月蹉跎,物化弄人,才使得他变得沉默寡言。今天遇见我,或许是他解放后和别人讲话最多的一次了,单从这个意义上,我们是忘年交。
收工时,我正要和老伯告别,张新又匆匆赶来,他递给老伯几个大馒头说:“老伯,这馒头送给你,要谢你谢他,我是以他的名义拿出来的。”
我一听忙对老伯说:“老伯你放心拿回去吧,这馒头是给我的,我肚子饿了吃掉了还不行吗?”说完就塞进了老伯身上的行囊里。
那一刻老伯望着我们俩,眼角有些湿润了,他什么也没有说,挥挥手就赶着牛走了。
我对着老伯大声喊道:“老伯,明天我还在这里,我等你啊。”
老伯回头对我一笑,露出了几颗缺了门牙的黄斑牙。
那一晚不知怎么啦,我竟然失眠了,很久都没有睡着,脑子里反复出现老伯的身影,天快亮的时候,我被一阵猛烈的炮火声震醒,揉着眼睛一看是做梦。在梦里我看见身穿解放军军装的父亲和身穿国民党军装的老伯正扭打在一起,忽然两声枪响,两人同时倒下。
我抹去满头的汗,呆呆地望着窗外泵房的方向。
第二天老伯却没有来,张新曾经向附近村庄的老百姓打听过,说他病了,本想有空去看看老人家,也一直没有机会去,再后来我调动工作,离开了后勤连队,再也没有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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