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知州眼睁睁地看见数千难民涌进了宁川城,守在河水的船只陆陆续续开走,直到登轮的那一天,他的心头还像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出钱出力的是钱掌柜,而真正要担责任的却是他。
他连夜修书一封将卫嫤等人的动向告知苏学士,心里才自安定了一点点。
钱掌柜挥泪告别了他们家的表小姐,默默地修书一封,往金平去。
卫嫤在宁川调拨船只的消息就像是长了脚似的,传遍了大江南北,而与此同时,关于玉宁公主的传说也不胫而走。卫大小姐是玉宁公主的师姐,玉宁公主没有死,卫嫤借助梅家的势力做的这些惊世骇俗的壮举,都是为了公主效力。可是公主在哪里?没有人见过。
一个失踪了十三年的孩子,谁又能真正记得她的模样?
可即便是这样,京城上下仍旧陷入了一片恐慌,刚刚因苏妃得宠的内阁大学士苏原,匆匆忙忙地从府里出来,小厮上来为他披了件斗蓬,新换的马车已经停到了面前。苏原一眼认出是女儿的驾撵,上前便要拜会,哪知那车里并没有苏妃娘娘,而是独独坐了位大饼脸庞子的宫女。她曾经是苏子墨的丫鬟,现在却已经是侍候在苏妃娘娘身边的大红人。宫里宫外无人不对她留得三分情面,是以这度人的态度,比先时也傲慢许多。
“苏大人,娘娘说今儿留在上林苑陪皇上散心,不回来用膳了。”大宫女跳下车来扶起苏原。
“娘娘在宫中可好?眼见冬寒春冷,子墨最是怕冷,你们几个侍候得小心些,不时也劝劝她,让她别为子放的事伤神……”苏原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苏子放的尸首被送回扶城的时候,他也很吃惊。但最悲痛的莫过于苏子墨,他早年忙于仕途,却愧在无人提携,不得赏识。穷拼了半身也只得了个五经博士的呆职,说穿了便是守在翰林院里编书造册的,每天只得做点死事。这样的清水衙门路子少,他拿着那丁点月俸。连朵花也不舍得给夫人买。苏子墨兄妹的娘亲早早就去了,家里还剩下姨娘,又被苏子墨看不起。由此相衣为命的,就只有这兄妹两人。
苏子墨与苏子放感情甚笃。自不会这样轻易放下。
“大人放心,奴婢会仔细着。”那大丫环将苏妃的赏赐派给苏原,又施然一福。
马车从另一个方向离去。得儿得儿的响声。清脆地砸在青石板上,一下下,敲得凄凉。苏原目送马车离开,良久才深深地叹了口气。有雨水从伞沿漏下,落在他肩上,冰冷刺骨。他看看天色,又呆呆地站了许久。直到马蹄声消失不见,才一脸落寞地回去府中。
“大人,那寿面还要不要盛上来?”管家从府里出来,恭恭敬敬地侧立一旁。
“……不用了。就说是娘娘的恩典,赏给厨房里的那几个吃便了。”苏原老迈的身影在雨中刷成了一道门逢,他一路看着府里的花花草草,只觉得万事万物都陌生得可怕。朝中大员在背后议论纷纷,说他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想想不过是两三个月的光景,从秋到冬,他就连升几级,从一个八品的小官摇身一变,竟成了朝中的一品大臣。位列卫梦言与曹满之左,权倾天下。
可是出身于书香门第的他根本不会弄权,与其说他是个比左右丞相还大的权臣,不如说他是皇帝打压左右肱股的幌子。如今好啊,卫梦言病倒,曹满的折子一封又一封地递,就只为弹劾苏原这颗花岗岩。
所为身正不怕影子斜,苏原为官清廉,除却为人古板不思变通,却无把柄可拿,曹瞒那一封又一封,写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曹党合力治他,奈何苏大学士从未有过执权督责的机会,真要抓,也顶多是治他个编书“有错别字”的罪。
皇帝这块牌匾找得好,苏大小姐美名在外,苏大学士清正不落流俗,不了解这皇帝的人,几乎就要以为他是开天辟地以来最公正严明的九五至尊了。
扶城守军依照皇命封锁了“应世明王”这类邪派的消息,又淡化了蝗灾给人们带来的恐惧。百姓出入全要登记入册,后边的难民根本进不来。那些妻离子散的人间惨剧,扶城居民压根就看不见。
今日是苏妃娘娘的生辰,也是苏原日盼夜盼与女儿相聚的日子,可是临着苏子墨要出宫的时候,却突然被玉煜一乘软轿劫走了。等她从软轿里出来,一抬头就看见了冯喜才那身夺目的袍子。
“冯公公。”她颔首。
“娘娘快进去吧,万岁爷正在发脾气呢,今夜,就只指望着娘娘您了。”冯喜才面有郁色,如果苏子墨能看得再仔细些,兴许还能看出那眼底的怒意。他手里捧着一叠折子,最面上那张被墨汁抹得焦黑,苏子墨只看见两行落款,竟是兵部尚书周大人的名讳。
苏子墨认命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冯喜才让开一条路,将她迎了进去,即有宫人上前为她卸去了斗蓬。大殿里飘荡着一股香味,浓郁得令人窒息。冯喜才送过百步便不再前行,而是招呼几名宫人放下了垂帘。帘内,明黄的袍子在火光中晃荡,像一轮初升的太阳。
苏子墨上前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玉煜转过一张苍白的脸,将手捂成了拳,费力地咳了几声,才道:“平身。”
苏子墨怯怯地站在殿中,看着周围跳动的烛火抿唇不语,那熟悉的香味掩盖着药味,她已经闻得很习惯。她定了定神,当着玉煜的面将头上金玉翠钿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