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旺盛的想象能力总能让崇高者更崇高,卑微者更卑微,而墓园歪歪斜斜,不受拘束的古树则多了一些除了崇高和卑微之外,更加诡秘的解读。
古树它们张狂扭曲的模样,是逝者怨愤之灵的挣扎,几个树洞组合成的形状,就是他们临死前的形状,当风在树梢上呼啸,那就是这个人在世不敢声张的怨恨。
哀凄墓园,在集中的扭曲古树群和集中的萧瑟风啸中,哀城的人给了墓园这个名字。
一位全身破漏的人,在风的哀凄中仔细听着另外的声音。当他被风吹过,一部分衣服贴着他瘦小的身体飘摇,像战败的持旗官拿着他倔强又破烂的旗帜。
他在寻找着沙沙的掘墓声,他不是去阻止谁来掘墓,他不是要寻找能一起掘墓的同伴,同样的,他也没有觉得旁观同样犯了打扰逝者安眠的罪行,听听这哀嚎,埋葬在哀凄墓园的逝者根本就没有离去和睡去。
这里响彻的,也是他内心最敏感的悲鸣,他远远的听着,等待着一些人掘墓的结束。
悲观的他乐观的认为,会有一个忘记回填的墓穴等待着他的到来,当那个时候,他将会跳进去,安静的躺着,闻着风,还有泥土的气息,在黑暗中躺下,他的哀凄将被埋葬,墓园重回寂静。
他会在墓穴中歌唱:
鲜活的人,走进墓穴,哀王之歌,即将唱响。
抬棺者贝西收到一个特别的订单,他要到哀凄墓园将沉睡者转移到另一个地方。
交易者提出的条件非常简单,又非常困难,简单的是,抬棺者贝西除了自己,不能带多余的人进行这项工作,困难的是,迁移的地点,他要把沉睡者抬到哀城居民不敢去仰望的地方,希隆古堡。
在丰厚的报酬面前,他无法拒绝这个差事,那位皮肤白皙,头发比墨还要漆黑的人在含含糊糊,不太灵利的口齿中,答应给他十枚银币,这是贝西一年不吃不喝也存不下的巨款。
贝西把这位雇主称为残酷的学舌者,学舌是因为雇主成熟而高大的身躯中,说出的全是稚嫩的口音,残酷是因为,这位外面有着诡异的俊美——也许只有哀王的诗才能找到相应的描述——的男人还有一条额外的条件,只能在夜晚进行,不能被任何一个人发现,否则他也会成为贝西的抬棺者。
贝西像林场的护林人借了车,一个人抬棺的话,他只能借助牲畜的力量。
“加岳,你还没有死啊?”在接车时,贝西提了壶酒准备送给护林人加岳。
“死了你也得不到护林的工作,等等。”加岳鼻子抽了抽,“你带了什么。”
加岳一生孤苦,和他相伴的只有怪异的性格,让他和人相处堪比面对死亡,但是所有人都知道,有酒在,他能和任何人相处。
“还能是什么?”
贝西故意打开酒塞。
“送我的?”
“当然不白送。”
加岳抢过了酒,“不管你想干什么,在我清醒之前,你想干什么都行。”接着,加岳就开始他的迷醉之梦。
聪明的贝西就这样借到了和加岳一样苍老,一样没有后代的骡子。
具体要搬运哪位沉睡者雇主没有说,在残酷的学舌者支支吾吾的口中得不到明确的信息。
·十枚银币是预付款,它们已经紧紧的贴在了怀中,激灵的贝西也没有尽职尽责的打算,他在离美德官最远的地方,从墓碑的信息中找到了小孩的墓位,这是他不太强壮的身体唯一能轻松负荷的重量。
工作的阶段,他感觉心惊肉跳,一双双看不见的眼睛紧紧注视着他。他总感觉雇主最后也会把他杀了,他也在不断的否定这个想法——雇主怎么会杀了他得力的员工,为什么要杀我,又不是活在哀王背叛的诗歌中。
骡车到了半山,贝西的头被古堡漫延出的气氛压到了车轮下,他听见骡车后“咚咚咚”的——敲门声?
他停下,走到车后,还没有翻找,小孩残破的脸对他微笑,他在微笑时,脸上掉了更多的肉。
“就到这吧。”小孩说。
小孩跳下了车,“你的骡子不敢走了。”
小孩走向了古堡。
小孩敲响了大门。
“自己来的?”堡内的人说。
“是,又不全是。”
“不简单,五十。”
“给他吧。”
贝西感觉自己被弗雷姆的冰山穿透。
“他不敢过来的。”
“那没办法。”
古堡关闭了门,隔绝了万古冰川的寒气。
寒冰集中在了贝西苍白的双唇,他在不属于哀城的冬季中说:
死亡之人,敲开了生门,哀王之歌,准备就绪。
石匠科恩知道,如果再找不到活儿干,一家人都要饿死了。
作为一家之主,他不是没有前瞻性的,可命运就是那些你在精心准备时,突然闯来的那些事。
科恩面对的命运简单而残酷:
图书馆馆长以光线不能从建筑中透过,照亮书籍为由遣散了施工队伍,这意味着本来能有三个月的安稳变成了影子。
这怎么可能!
科恩在找不到活儿时常常对这个没有完成的工程耿耿于怀。
这怎么可能!
要在石头基座上安装那么大一个拱形的玻璃!就为了让光芒照进几本该死的书!该死的,哀王的忧愁之诗!
要说到忧愁,科恩是石匠中的哀王,不只是这个工地停工了,他的高瞻远瞩——一头从年初就开始饲养的猪也被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