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林大人如此菩萨心肠,居然这样就放过去了。”花厅内,号枝吸溜着一碗热茶,坐没坐相地把一只脚架在椅面上,“那灾民里肯定还有些奸细,林大人就不怕再次生变?”
“你那一出,估计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了。再杀下去恐怕民心不稳。”林夔止依旧是那副淡定的样子,语气平和地回答道。在他身后,铜芸顶着一张臭脸,仿佛是在为号枝偷拿了她的药这件事儿耿耿于怀。
“主子,油布和木料已经放下去了,人实在太多,只能百余人共挤一个窝棚。”青胆风尘仆仆地从门外进来,“关门口支起了三十口大锅,粟米粥已经煮上。味道飘到外面,知道有饭吃,灾民也就安静下来了。”
“叫他们少放些粟米,再多掺沙子泥土进去”号枝继续翘着腿吩咐。
“怎可如此!朝廷规定,荒年赈济,但凡施粥,必要做到立箸不倒,布包不渗。凉州天寒地冻,灾民流离失所已经够凄惨了,如今吃口粥活命都要吞一嘴的泥沙,这不是要逼人去死么!”
号枝扁着眼睛去看,厅下正是那个她家林大人特地关照的“婢女”。她原本觉得这女子身份不明,起过刁难的念头,可现在这样一看——这人蠢成这样,就算真是奸细,那也肯定是来帮倒忙的。
这样想着,她便嘿嘿笑了起来,拿胳膊肘撞坐在她旁边的凉州牧。林夔止有些无奈地抬眼,只见楚羽仙气的脸颊通红,手里死死攥着帕子,眼圈红红的,仿佛刚才哭过。
青胆的目光则在自家主子、号枝和这位楚姑娘三人间转来转去。他几乎屏住呼吸,慢慢后退,只想把自己的存在感减至最低,然后赶紧从这个是非之地脱走。奈何他还没来得及退个几步,就被号枝叫住了“哎,青胆,你来给这位楚姑娘解释解释,记得语言要通俗易懂,省的她听不明白稀里糊涂!”
这一番话说得楚羽仙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地难看,青胆看在眼里都不由地起了一丝同情,便尽量放柔和了语气,对楚羽仙说道“楚姑娘,正是因为有泥沙,才能让真正需要的灾民吃得上一口活命的粥。”
“就是,真正要靠那一口稀粥活命的人,哪还顾得上粥里有没有泥沙。号枝前辈的本意,是把难得的口粮留给最需要的人……”连铜芸也忍不住为号枝打包不平,她见自家主子没有阻止她说下去,便硬起心肠继续道“看楚姑娘像是位深闺里出来的,想来也不懂得这些,那便在府中歇着,与宝哥、敏德两位少爷作作伴也好,就别再过来掺和了。”
“扣扣。”就在这时,花厅门外传来了细细的敲门声,“禀林大人,天使大人听说关门口正在施粥,想着这也是皇上恩典,便说要去视察一圈儿。派奴婢来问一声林大人,是否要同去赈济?”
通报的人正是前段时间被细辛打发去霜月院的蝉衣。林夔止顿时精神一凛,与一旁的号枝相望了一眼,后者便笑道“哎哟,这天使大人总算是活回来了,老朽还说他要装死到什么时候呢。也是,这种好事他是得出去蹭一蹭长脸呢。”未来极品手机
“号枝前辈日前唱了黑脸,此时贸然现身怕是又要引起灾民恐慌。应该留在暗中观察吧。”青胆解释道,“先不说这些,施粥的人手不够,你我也去帮忙吧。”
等着放粥的除了清蒙县的流民,还有临近县乡里零散的受灾百姓,都是听说有口饭吃,跋山涉水赶过来的,一个个面黄肌瘦,眼巴巴地盯着关门口的三十口大锅。锅边上都有仆从用力搅拌着粥水,粟米的香味飘出去很远,仿佛就是生机一般让人心怀希望。
铜芸小心翼翼地将稀薄的粥水递过去,一个一个地吩咐灾民们慢些喝,小心烫伤喉咙,可是没人听她的。他们都饿坏了,前胸贴着后背,连夹在当间的那根脊柱也觉得脆弱欲断。当小小一片陶碗捧在手中时,就像是抓住了活下去的希望,他们迫不及待地将粥水一股脑灌入嘴里,甚至还没尝出是个什么味道,便只剩下胃里的一道火热与眼前空空如也的陶碗了。
“姑……姑娘,能不能,再多给一碗?”在饥饿的驱使下,终于有个庄稼汉子红着脸端着空碗回到了铜芸面前。铜芸看他舔着干裂的嘴皮,满眼都是乞求的样子,心中不由地一酸。那十五车粟米虽说不少,但要供给关内,又要供给关外这近万灾民,想要仅靠这点儿粮食支撑到开春土地化冻,简直是天方夜谭。如今没有办法,只得一省再省。她咬了咬下唇,将脸上的为难颜色以冷淡掩饰去了,用大勺敲了敲锅沿,正色道“你们饿了这许久,怎可一次性吃那么多?不怕肠胃撑坏么?再说你后面还有这么多人,你多吃一碗就要有人少吃一碗。你是身强力壮的汉子,熬一熬怎么了?可有替队伍中的老弱妇孺想一想?”
这番话有理有据,说的那汉子脸一直红到了脖子根,低声告了罪便灰溜溜回到窝棚去了。青胆在一旁也看得心酸,向林夔止汇报了一声,得了许可后,便吩咐驻守的府兵齐声呐喊——
“众乡亲们!关内粮食囤积不多,但足够支撑到白灾过去!从今日开始,每日两次施粥,壮丁一餐得一碗,老弱一餐得一碗半,绝不中断!请各位安心!”
这呐喊声不断地重复,直到每个灾民都听进了耳朵里。
他们终于活下来了。顿时,灾民营里一片寂静,然后爆发出欢呼和哭声,人们相拥而泣,互相鼓舞,最后无数的纷杂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