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仲在军伍中待久了,做叫花鸡之类的野味很是拿手。整只山鸡放血之后,连毛裹上河滩上的烂泥,直接架在火堆上烘烤。众人闻着香味流口水等了好久,戴仲熟练地敲开泥团,干燥的泥和鸡毛一起被剥下,露出白嫩嫩的鸡肉来,再往随身携带的盐碗里一擦便带了咸味。
号枝抢了一只鸡腿啃得起劲,故意往书生面前晃来晃去——谢琅因为身上热毒未清,万万吃不得带烟火气的东西,只能蹲在一旁喝点儿汤,此时看着她两排细白牙齿咔嚓咔嚓咀嚼鸡肉的样子,恨得连牙根都快咬碎了。
“戴小将军,待会儿吃饱了便让兵丁们都休息吧。为防蒙州内的邪教中人防备,你等最好化整为零,凌晨时分从猛涛河的渡口偷偷进去。”号枝说着朝戴仲扔去一物,后者捡起来一看,正是安王的信物印章。
“怎么,号枝前辈不与我们一同走?”戴仲皱眉看她。
“都说了凉州还有个要等老朽带特产回去的人。”号枝笑眯眯的,从袖袋掏出那块标志性的铁面扣在自己脸上,遮去那张清秀的脸孔,“有些事情早也该了解了,拖到太久实在不好呀……”
戴仲脑子不够好使,想破头来也不明白铁面乌鸦话中的意味深长到底指代什么,他难为地向身旁两个文官请教,得到的却同样是面面相觑的迷糊表情。待到众人吃饱喝足休息够了,陆凌霜和戴仲一人一边携着谢琅轻舟渡川,顺流直下。隔着猛涛河远远望去,铁面乌鸦将篝火踩灭,对着谢琅挥了挥手,然后跨上白马,朝着凉州方向飞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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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差要到蒙州的消息早就传来了,但是人一直没到,早早预备下的好酒、美女和金银无人消受,蒙州刺史张知景心中暗自着急。安京到蒙州路途不近,但比起凉州还算是平安,钦差出行怎么也得有数百虎迸卫护卫,听说当今御史台内的中流砥柱陆凌霜也作为监官随行,总不至于是路上出了意外吧?
张知景越想越忧心,嘴上起了好几个大燎泡,辅政的两位司马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什么叫人在蒙州周边消失了!那明明是灵州的地界,关蒙州什么事!赶紧将折子改了再递,是嫌死得不够快吗!”
司马为难地奉命而去,另有小吏来报“大人,近日外来的流民越来越多,大街小巷里都躺满了,御史若是到了见到那副场面恐怕要参大人政务不力。大人您看,是否要驱赶他们?”
“既然知道难看还要等本官发令吗?下去下去!”张知景挥袖咆哮。
他这一句话说出,蒙州街头流落的乞儿便遭了殃。不论男女老幼都被赶往城外的废庙,禁止再入蒙州城。头上没有片瓦遮身,四面土墙破烂漏风,一旦刮风下雨,流民们便只能浑身湿透地抱成一团在黑夜里哀嚎。
“为了让表面功夫整洁好看,竟然将百姓赶出蒙州城,张知景这个狗官怕是活腻味了!”破庙角落里传来咬牙切齿的怒骂,听声音是个年轻的书生,恐怕也是个凉州周边遭受白灾后无家可归,只能流落于此的穷酸秀才。
黑暗中,老人的叹息和婴儿的哭泣声一同响起“年轻人不要再骂,比起逞口舌之快还是保命要紧。听老头子一句劝,蒙州容不下我们,还是去灵州讨一口饭吃吧,唉……只是不知我不满周岁的孙儿还能不能撑到那时候……”
谢琅拧了一把潮湿的衣角,一言不发地将尚且干燥的贴身内衫脱下来递给老人。几日之前,他将钦差队伍与戴仲的灵州军队伍整个打散,三三两两地扮做流民、行商等从猛涛河的渡口进入蒙州,为的就是掩人耳目的同时,能最真实地打探到蒙州底层百姓的生活。哪里知道蒙州刺史居然是这样一个畜生,为了政绩好看竟然能干出驱赶落难流民的事儿来!
陆凌霜的番人外表太过惹眼,戴仲又身带行伍之气,这两位扔在人群里都能一眼看见,早已扮做外商和镖师进入蒙州。就可怜了扮流民的谢琅,除了身边带着三个虎迸卫,他这些天过的真的是喝泔水睡稻草的流民日子。
那孤身老者怀里抱着婴儿,听说儿子早已在凉州化雪时分那一次大疫中丧生,随后儿媳也因为生产虚弱,后来过于劳累而猝死。他年老无法耕做,独自一人抱着幼小的孙儿逃难到蒙州,东一家西一家地借口米汤将这孩子养活,如今到了穷途末路,只能咬破手指,让孙儿吮吸自己的血液充饥……
方征怀里还揣着半个烧饼,随身携带的干粮大多分给了饥饿的流民,这是他偷偷留下想给钦差大人的。此时听见老人怀中猫叫般孱弱哭声,也忍不住酸了鼻腔,将那半块烧饼递过去,低声道“嚼了喂给孩子吧,别让别人看到。”他的左手之前在与迦楼罗众的战斗中被齐根斩断,此时袖口还有血迹斑斑。老人见这样重伤的汉子把救命口粮送给他,哭着跪地磕头拜谢。
“大家伙赶快起来,听说今日会有商号来废庙施粥!”另有一个虎迸卫从门口挤进来,他的话引起庙内流民们一阵混乱。
“真的?”谢琅闻言一蹦而起,脸上终于有了笑容,“知道是哪家商号吗?”他知道盛丰斋是白鹭庭在蒙州的据点,难道施粥是安王的意思?可是虎迸卫的回答让他小小地失望了一下:“禾顺记”,以前在蒙州坎巷卖书画时也没怎么听说过,隐约记得是家卖香料的,名不见经传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