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答应抓着被子的手越来越紧,实在是万分舍不得从里头推开去,终于道:“好。明日就是十月初一,嫔妾会去看望十六贝子,把妹妹的心意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到。”
沛涵微笑,切切地握住怡答应的手,口吻镇定如常:“本宫病中只有妹妹与贤妃姐姐两人来探望,也只有你与贤妃一人把本宫放在心上,当做姐妹看待。本宫自己是受惯人欺辱的,实在不想妹妹也是如此。”
怡答应深深震动,眼底泪水盈然:“好姐姐,一切便只有我们自己了。”
因为太医一服服重药用下去,又轮流着悉心陪护,大阿哥的病稍稍见了起色。怡答应亦在去了阿哥所之后回来道:“嫔妾趁着宫人们翻晒被子的时候悄悄换过了,按说没有人看见。只是这几日天气稍稍回暖,难道那被子太厚的、就不顶用了?”
沛涵笑得稳笃,劝道:“妹妹凡事莫要着急,总有天气冷下来的时候啊。”
怡答应已经尽力,便也只得静观其变,恨恨道:“总要让兮妃也吃点亏才能出嫔妾心里这口恶气!”
这一夜皇帝宿在沛涵宫里,身体的缠绵之后,只余下了彼此相依的力气。云锦帐帷流苏溢彩,零星地绣着暗红银线的吉祥图样,安静地逶迤于地,连帐外的红烛高照,亦只能映进一点微红而朦胧的光线。
皇帝疲倦而惬意地闭着眼睛,轻轻地吸一口气:“沛涵,总觉得你这里连枕衾间都有别致香气,旁人那儿再寻不到。”
沛涵一把乌黑青丝在皇帝臂间曲出柔和优美的弧度,轻笑道:“皇上去哪儿寻了?兮妃?陶妃?还是黎嫔?”
皇帝默然叹口气:“兮妃一心在大阿哥身上,昼夜不安。为着这个,朕也很久没留宿在兮妃那里了。”
沛涵道:“兮妃娘娘不是一直求皇上将大阿哥挪到钟粹宫看治么?皇上不如答应了。两下也好方便些。”
皇帝有些欷歔:“兮妃是这么求朕。朕想着大阿哥的病虽好了些,但挪动间容易着凉,太医也觉得不妥,朕便罢了。何况兮妃的性子那么好强。”
沛涵伏在皇帝手臂上,皮肉与汗水的黏腻让她有些不习惯,她不动声色地挪了挪,唇边却依旧笑靥如花,仿如小女儿撒娇。
皇帝默然叹口气:“她虽然好,但总比不上……”他下意识地停住口,深吸一口气。轻笑道:“好香。好像是你身上,好像又是帐帷间,到底是什么香气?”
沛涵心中微微一震。像是被谁的小手指轻轻挠了挠,隐隐有些明白。她便笑得恬婉,按了按皇帝颈下的软枕道:“是春天刚过的时候收集的荼靡,和菖蒲叶子放在一起搓碎了滚在丝绵里头,这种花枕香气虽淡却悠远留长。让被衾乃至床帐内都弥漫着荼靡的余芬,人在睡梦中都会被花气浸染,以至臣妾在梦中都梦见自己化身成了翩跹花丛中的蝴蝶。”
皇帝在她鼻上一刮,道:“枕里芳蕤薰绣被,今宵帏枕十分香。你心思那么细腻,分明是旧人。却总让朕觉得是新欢,一重又一重惊喜与陌生,好像你与从前都不同了。”
沛涵拧着一缕青丝。痴痴地笑着,又有些幽幽:“但愿新欢别又成了旧人,被皇上抛诸脑后。”
“新欢久了,也是旧爱,怎能忘怀。”皇帝笑着搂过她。侧脸枕在玫瑰色的软枕上,轻嗅道。“告诉朕,是谁教你的这个?分明像是江南女儿才有的心思灵巧。”
沛涵悄悄地瞥一眼皇帝,见他眉眼间都是沉醉的笑意,便大着胆子试探着道:“是姝贵人曾……”她恍作失言,不再说下去,并以惊惶的神色来窥探皇帝神色的微变,然而皇帝只是转过身去,静静道:“许多事都不能如意……沛涵,朕累了。”
沛涵伸手抚摸着皇帝的肩胛,柔蜜蜜道:“臣妾知道,臣妾都明白。”
皇帝的声音是沉沉的倦意:“彤贵人只惦记着生皇子,她不喜欢公主;陶妃也是一心想在朕身上要到一个孩子;兮妃只想着孩子而很少念及朕;皇贵妃呢,她的心思也全扑在了阿哥身上。朕只有见到你,才觉得松泛一些。因为,你什么都不求。”
沛涵从后面抱住他的肩,嘴唇贴在丝质的寝衣上,那种光滑,像女人的肌肤,柔而嫩。不像男人,再饱满的肌体,也总带着**的味道。
沛涵的声音如在呢喃:“皇上怎么知道沛涵什么也不求?”
皇帝已有了蒙眬的睡意,还是答道:“朕要进你的位分,你总是推辞;朕赏赐你珠宝首饰精致玩意儿,你也不过一笑;朕常来,你固然高兴,可是来得少些,你也从不埋怨。朕总觉得你和满宫里的女人们都不一样,你不求什么,或者你求的,朕给不了,甚至不知道……”
说到最末几句,皇帝已经语意含糊。沛涵伸手抚摸着他的手臂,想要试着习惯去依靠在他身上,却还是觉得陌生而迟疑。
哪怕是肌肤相亲的一刻,她也觉得,自己的灵魂离身体很远很远,好像只有这样冷眼看着,保持距离,她才是安全的。恰如皇帝所言,她有着与别的女人不同的淡泊,这种淡泊一如她自多年的失宠生涯所知的,帝王的情爱,男人的情爱,从不可靠。因为在你身边时,自然彼此欢悦;要离开,也是顷刻之间的事。这种亲密,既不长远,也非无可取代。
因为这一切的欢悦,在不同的女子身上,总有不同的索取与满足。
而今时今日所拥有的这一切宠爱,都比不上一直在她身边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