瑄祯的声音沉沉入耳:“朕忍的是儿女私情,不过一时而已。而你也要和朕一样,有什么委屈,先忍着。朕知道先皇后去了,你的日子不好过,可再不好过,想想朕,也该什么都忍一忍。最近诸事繁琐,你在后宫,就不要再让朕为难了。”
我双眸一瞬,睁开眼道:“皇上可是听说了什么?”
瑄祯道:“朕是皇帝,耳朵里落着四面八方的声音,可以入耳,却未必入心。但朕知道,住在这景仁宫是委屈了你,仅仅给你妃位,也是委屈了你。”
我道:“景仁宫邻近苍震门,那儿是宫女、太监们出入后宫的唯一门户,出入人员繁杂、关防难以严密,自然是不太好。但宫里哪里没有人?臣妾只当闹中取静罢了。至于位份,有皇上这句话,臣妾什么委屈也没有。”
皇帝微微松开我:“有你这句话,朕就知道自己没有嘱咐错。”
紫禁城的秋凉总是显得有些短暂。秋风吹黄了枝头青翠郁郁的叶,便毫不留情地带着它们一同坠落在地,零落成泥碾作尘灰。冬寒伴随这日益光秃的枝丫不动声色地入侵,紫禁城开始进入了漫长的冬季。
空气里永远浸淫着干燥而寡淡的寒冷气息,所以大朵大朵养在清水中的水仙便格外讨人喜欢,香得欲生欲死,散发出湿润而缱绻的气味。宫室内的温度永远要比室外温暖缱绻,仿佛暖洋的春天总未曾离去。但这样的温暖亦是寂寞的,让人离不开又舍不得走远。在这寂寞里,不期而至的冬雪便叫人格外地心生温柔,就连那些棱角分明、生硬硌人的宫墙青砖,那些凌厉如翅的卷翘飞檐,亦少了许多平日的巍峨疏冷。生出几分难得的被雪覆盖后的静谧与安详。
几日后又是好事一桩,黎嫔有喜了。
自从那日后宫大晋封,黎嫔便搬入了相印殿。
天气渐冷,除了每日必须去的晨昏定省,我并不太出门。这日我便也随众去看了几次黎嫔。因是头胎,前三个月黎嫔的反应便格外大,几乎是不思饮食,连太后亦惊动了,每隔三五日必定送了燕窝羹来赏赐。到了三月之后,她渐渐慵懒。胃口却是越来越好,除了御膳房,嫔妃们也各自从小厨房出了些拿手小菜送去。以示嫔御之间的关切,亦是讨好于皇帝。太医每每叮嘱黎嫔要多吃鱼虾贝类,可以生出聪明康健的孩子,她便也欣然接受,每一食必有此物。旁人也还罢了。沛涵便吃了些苦头。只因她的漱芳斋外离着宫人们进出运送杂物的甬道最近,宫外送进新鲜鱼虾,自苍震门、昭华门而进相印殿,必定要经过她的漱芳斋,一时间鱼虾腥味,绵绵不绝。
沛涵也不敢多言。只是让宫人们多多焚香,或供着水仙等祛除气味。黎嫔胃口虽好,嘴角却因体热长了燎泡。又跟着牙齿酸痛,皇帝心疼不已,每隔一日必去探望,太医们也跟着往来不绝,简直热闹得沸反盈天。
这一日我与沛涵、兮妃相约了去探视黎嫔。她正捂着牙嘤嘤哭泣,嘴角上的燎泡起了老大的两个。涂着薄荷粉消肿。她见我三人来,便一一诉说如何失眠、多梦、头昏、头痛,时有震颤之症,又抱怨太医无术,偏偏治不好她的病。听得一旁候着的几个太医逼出了一头冷汗,忙擦拭了道:“黎嫔娘娘的种种症状,都是因为怀胎而引起,实在不必焦灼。等到瓜熟蒂落那一天,自然会好的。”
兮妃是生养过的人,便含笑劝道:“怀着孕是浑身不舒服,你又是头胎。方才听你这样说,这些不适多半是体热引起的,那或许是个男胎呢。”
黎嫔这才转怒为喜,笑道:“兮妃娘娘不骗嫔妾么?”
我笑道:“旁人说也罢了。兮妃是自己生育过阿哥的,必不会错。”
沛涵亦道:“我记得兮妃娘娘怀着大阿哥的时候也总是不舒服,结果孩子反而强健呢。”
众人安慰了黎嫔一番,便也告辞了。
尚且等不到李玉的出头之日到来正常生产日子,腊月的一天,黎嫔突然早产了。我清晰地记得,那是一个深夜。
我坐在暖阁里,看着月光将糊窗的明纸染成银白的瓦上霜,帷帘淡淡的影子烙在碧纱橱上。阁内只有铜漏重复着单调的响声,一寸一寸蚕食着时光。瑄祯正在专心地看着内务府送来的名册,我则静静地伏在绷架上一针一针将五彩的丝线化作雪白绢子上玲里静极了,只能听到蜡烛芯毕剥的微响和镂空梅花炭盆内红箩炭清脆的燃烧声。
绣得倦了,我起身到瑄祯身边,笑道:“向例不是生下了孩子内务府才拟了名字来看的么?如今黎嫔还有一个月才生产,尚不知道是男是女,怎么就拟好名字了呢?”
瑄祯不自觉便含了一分澹澹的笑色,道:“太医说了,多半是个阿哥。自然,公主也是好的。倒也不是朕心急,是内务府的人会看眼色,所以先拟了名字来看。”
我道:“内务府既然知道皇上的期许,那一定是好好起了名字的。”
瑄祯揽过我道:“你替朕看看。”瑄祯一一念道,“阿哥的名字拟了三个,璞字辈,璞琋、璞珹、璞珏;公主的封号拟了两个,安宁与安宜,你觉得哪个好?”
我笑着推一推瑄祯:“这话皇上合该去问玫黎嫔,怎么来问臣妾呢?”
瑄祯笑道:“迟早你也是要做额娘的人,咱们的孩子,朕也让你定名字。”
我笑着啐了一口,发髻间的银镂空珐琅蝴蝶压鬓便颤颤地抖动如发丝般幼细的翅:“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