衰老这件事,是很不讲道理的。
屈氏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目光一时变得了无生机。
她还记得自己十七八岁的时候,因着一段舞步怎么走也走不顺,所以连着好几日茶饭不思、昼夜不停地练习,等后来某天早晨,忽然就在铜镜中看见眼角下生了两条细纹。
她心中猛然一惊,而后接着半月老老实实地吃饭睡觉,这两条小细纹很快就消失了。
等过了二十三四的年纪,又是某一天的早晨,她醒后在铜镜中看见自己的嘴角边隐隐浮现了一道浅浅的沟壑。她又如法炮制地休养生息,然而这一次的皱纹却再也没有消下去。
家里人给她明着暗着找了许多方子,但都收效甚微,屈老夫人甚至带话进来,让她平时不要大笑,免得加深了皱纹的痕迹。
但屈氏自己觉得没什么——年纪虽然在慢慢往上长,面上再端庄大方,但她心里活泛着的依然是从前那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
而当皱纹第一次如此如此顽固地、像甩不脱的藤蔓一样爬上她的脸,她才再一次有了“长大成人”的实感。
在那之后,她看许多人,许多事都好像又慢慢变得不同起来。
而今,屈氏已经记不得,自己到底有多久没在镜子前好好看过自己了。
她看着自己眼睛下头的墨青色眼袋,略略有些凹陷的眼眶,还有脖子上深深浅浅的皱纹……
这是谁呢?
她一下就对镜子里的人陌生了起来,似乎完全认不出自己的脸。
郑淑和宝鸳已经接连跑进了房中。
只见金灿灿的钗饰宝珠滚落一地,梳妆台上的金丝楠木香奁翻了好几个跟斗,四脚朝天地被扔在了地上。
几个宫女都伏低了身子,大气都不敢出。
屈氏背过脸,声音清冷,“既然碰都不让我碰,我也不要这些劳什子的金钗银钗,都拿走吧……都拿走吧!”
所有人都打了一个哆嗦,这样的屈氏也没什么人见过。
宫女们的声音细若蚊蝇,除了胡乱地喊几声“娘娘息怒”“奴婢该死”,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怎么回事?”郑淑冷声问道,“你们都在里头干了什么?!”灵气时代的全球冠军
屋子里安静下来,只有一个年轻的宫女在低头捡拾地上的珠宝首饰。
金穗子的流苏摇晃着发出沙沙声,宁嫔回过头,“把这只步摇拿来。”
宫女怔怔地看着宁嫔,身子却僵在那里,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拿来!”宁嫔突然呵道。
宫女身子一抖,双手将步摇递上。
宁嫔接了步摇,捏着簪子的一头,轻轻放去了屈氏的眼前,“刚才是不是想要这个?”
屈氏没有说话,只是抬手去接。
冰冰凉凉的金步摇落在掌心,真金和镶嵌其上的赤色刚玉沉甸甸的。
这是她曾经最喜欢的一支步摇,那时候白天戴,晚上也戴,看得建熙帝都烦了,专门为她翻了一套头饰的模具,新打了一批样式独一份的花钗宝簪。
“朕要看你每天都换个花样。”建熙帝是这么说的。
但屈氏还是喜欢这支步摇,顶多在见皇上的时候才换上别的,等回了承乾宫再自己戴着自己看。
屈氏轻轻握住了它,这支步摇打得极为精细,十几只栩栩如生的飞燕绕着兰花,方才的摔打让它已经有几处变形。
屈氏凭着印象,轻轻地拨弄回来。
“你不怕啊。”她头也不回地问道。
“怕什么?”
“怕我用这支步摇……寻死。”
“那就死。”宁嫔的声音没有半点慌乱,她轻轻拆开屈氏方才被挽起的发髻,“你活着,我等你陪我一起去赏花骑马,你死了,每年清明寒食,我也不会少了给你的供奉。”
屈氏忽然笑了笑,紧接着就是一阵鼻酸。
宁嫔拿起一旁的梳子,重新给她梳起了头发。
“你看看你这头发都枯躁成什么样子了……”宁嫔皱起眉头,有几分心疼地说道,“我看你这儿的下人,每一个都该拖出去狠狠打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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