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奕轻轻“嗯?”了一声。
“如果,”柏灵轻声道,“现在突然有一个高维文明在我们面前出现,对方说,如果你肯牺牲自己,你所在的文明就会繁盛十倍,你会愿意牺牲自己吗?”
“……当然不会了。”柏奕皱起了眉头,“我又不是冤大头。”
“一百倍呢?”
“不会。”
“一千倍呢?”
“也不会。”
“那我们换一种情况,”柏灵顿了顿,“现在,你所在的整个文明正面临着毁灭的威胁,而你只要牺牲自己,就可以拯救全世界——这个世界里有你的朋友,你的爱人,你的亲眷,有你眷恋的一切。”
柏灵看向他,“为了延续这个文明,你会愿意……付出自己的生命吗?”
柏奕忽然停在了哪里,一下答不上来。
“一下就很难回答了呢。”柏灵望着柏奕,“是不是。”
柏奕沉吟了一会儿,低声道,“这种思想实验不都是拿来难为人的吗,什么电车难题,缸中大脑,特修斯之船……哪个是好答的。”
“嗯,”柏灵点了点头,“所以你刚才,体会到了冲突感吗。”
“是……有一点。”柏奕轻声答道,他有些奇怪地向柏灵看过来,“你想和我说什么?”
“我就是想说,人其实没有你说的那么功利那么理性,哪怕他们已经过了容易被煽动、洗脑的年纪,他也很有可能随时准备着踏上一条艰辛的道路。”
柏灵轻声道,“心理学里,有一类研究会专门关注人类的‘利他行为’,你听过吗?”
“好像听过。”
柏灵点了点头,“一般来说,人们总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我对你好,所以你也要对我好,否则我就要把对你的好全都收回来,这样公平。
“但事实上,人类在很多时候的助人,分享,谦让,甚至是自我牺牲……都只是在单方面地增加他人收益而已。这种行为看起来很不理性,但却让整个族群的生存几率大大提高了。
“按照进化心理学的说法,一个种群中这样的利他者越多,那么这个种群就越有可能从各种各样的天灾人祸里生存下来。我们的历史里也经常能看到这样的故事,一个家族,甚至一个国家会因为少数勇敢者的抗争和牺牲,最终幸存下来。”
“当文明既存的时候,或许没有多少人愿意为了它的繁盛牺牲自我。但当一切走到了关乎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就会有一个接一个的英雄出现。
“时也,命也。”
柏灵仰起头,“你所说的历史,不也是用这样的普通人的血肉筑成的吗。
“一向奴颜婢膝者,会为心爱之物怒发冲冠,尔虞我诈之人,也会在献出最后的真心之后甘心赴死……”
炉灶前的柏灵眼中盛着火焰,表情宁静。
“……这也都是,普通人的选择啊。”
锅里的第二波凉水,也再次沸腾了起来。
柏奕沉默地将水舀起。
柏灵看着他的那双手,忽然叹了口气。
“如果真的打起了仗——”
“我说过,我不会的。”柏奕完全明白了柏灵的担心,他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你要知道,这里不是我们的故乡。这个皇帝,这个帝国,不值得我们付出生命。”
……
次日去太医院的路上,柏奕仍觉得心头沉甸甸的,像是被什么压着,让人顺不过气来。
他知道这多半是被柏灵昨晚那一套突如其来的思想实验给闹的。
但此刻,他也多少明白了柏灵这几天的心事重重从何而来——能从一片嫩芽里觉察到春日降近的人,也一样能从一场秋雨里看见一整个冰封的冬日。
但谁知道这究竟是杞人忧天,还是未雨绸缪呢。
拂晓的天空还挂着月亮,柏奕加快了脚步往太医院走——他需要让自己赶紧忙起来。
柏灵忽然丢出的那个问题,确实搅得他有点心神不宁。
他总觉得柏灵当时好像还有一些话没有说出口。但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他也有不追问的默契。
西柴房里的最北侧,一直空着的病房第一次住进了病人,几个值夜的学徒正在轮流看守着。每隔一个时辰,他们都要记录病人在这段时间里的表现。
这些日子里,他们跟随柏奕一直在杀兔子,突然送来了四个活生生的病人,几人都有些如临大敌,不敢有半点懈怠。
那些昨晚被缝合的患者,此时已经被柏奕用夹板或石膏进行了肢体外固定。
柏师傅昨晚送病人过来的时候,还和他们仔细讲了一下——在对患者进行血管、肌腱的缝合修复之后,应当这样覆盖敷料,妥善包扎,让缝合的组织处于松弛状态。
这着实令人感到新奇。
看护病人的滋味并不好受,尤其是在手术过后的第一个晚上——由于现在还没有找出安全的麻醉手段,所有人都是硬生生地扛下了柏奕的针线,伤口本身一直传来剧痛,病人们一整夜都睡不着,低低的哭喊声不曾断绝。
柏奕很快出现在西柴房的门外。
学徒们听见脚步声,飞快地跑出来迎接。柏奕先去打水洗手,而后换了一身衣服,进入病房之中。
“四个人都在发烧,柏师傅。”学徒们担忧地说道。
“正常,毕竟这么大的伤口呢,”柏奕轻声道,“身体但是要对付从伤口入侵到体内的各种致病菌,就够烧一阵了……给他们物理降温吧,这样好受一点。”
“物理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