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道士来说,过年是一个特别隆重也很麻烦的事情。一个道观,许一年清闲,到了过年的时候,也一定会忙碌起来,而且和寻常人家忙碌得不一样。
寻常人家杀年猪,办年货,一大家子热热闹闹,讲究一个团圆。一年到头,就冬月腊月得个清闲,还不得好好享受享受?
道士过年的时候忙着的是准备各种醮祭fahui,一场连着一场。打从过年前到正月十五,几乎不会闲着。要祈求四方太平,要供奉丰登五谷,要祭拜值年太岁,还要代信众焚表告天。
但是今年多少比往年清闲一些,因为不必接待香客了。都知道太后和皇帝在年后就要到山上来听经,也没人来讨这个没趣。往年自来焚表的来不了,便是修书投递,交给观内的道士们来整理了。
科仪门这段时日以来忙得是焦头烂额不可开交。虽然俗制未改,但是事情太多。帝隐观内其余门内的外门弟子多就被调派到科仪门帮忙了。药石门这种完全无休的例外。连外门弟子都征召了,这些各有手段神通的内门弟子也不能闲着.多好的劳力啊?最不济炼精化气的弟子,力气也比寻常人大上好多,搬个东西总行吧?
至于这些从京城来的,也没什么习惯不习惯。帝隐观也没刻意刁难人家,寻常人家过年的习俗怎样便让人家怎么过就是了,不能因为是身在帝隐观就非得强求人家跟道士一样。
周贤白日里跟着忙前忙后,晚上还要抄账本,也是疲累得紧。主要是心累,脑袋疼。
这极乐馆这么大的规模,绝不是一朝一夕建起来的,这么多年的账目,即便是次要的东西都舍去不要了,单单抄录主要的往来,与朝中达官显贵们的交易,便是写了一个多月。
直到正月十五过完了,这本账本周贤才算是抄好了。自打抄写账目以来,周贤每日里抄下的东西到第二天早上,一定会要岑秋风过目。
别小瞧这一本本的账册,这里头的文章可是大着呢。到了清算之时,榜上有名的这些人,一个都跑不了。青要山素来和朝中有些来往,这个时候要谨小慎微地划清关系,免得将自己牵连到其中。
远了不说,陆清霜末徒王廉的爷爷,当今礼部尚书王奉儒就不是个好东西。他是极乐馆的大东家之一!
再结合去年破获的又一起邪教大案,其贼首是王奉儒的小儿子王自书,这里头的许多东西就值得琢磨了。这王自书有没有可能就是得了自家父亲的命令,前去延安府处理邪教敛财事宜的呢?
王自书和郡主周兰颖的相识,在京城传说当中是中元节上,才子佳人一见钟情,再问身世门当户对,这是天作之合。周兰颖喜欢自家这个情郎哥哥,喜欢得都能抽天灵卫千户耳光了,这还有什么说的?
那么有没有可能,王自书接触周兰颖是早就被设计好的,是王奉儒想拉宁王千岁下水的手段?为什么不可能?
而且这老贼把事情做得很绝。他从李桐光那里得到消息以后,立刻换上一身囚服独自驾马来到宫门外,长跪以求面圣。
要知道当时天都快黑了,这着实是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王奉儒是两朝老臣,当今圣上是少年天子,皇帝不能寒了老臣的心,忙到午朝门外相迎。王奉儒就跪在宫门前,涕泗横流地讲自己如何教子不严,如何不配为人臣,当担负何罪。
镗镗镗镗一套话讲下来,都没给别人插口的机会。
人家都这么表示了,皇帝要是真顺着他的话办事。别说是降了罪,但凡是免了官罚了俸,都容易让同朝为臣的老臣们寒心。王奉儒看似是在情真意切地检讨自己的罪过,实际上是把皇帝架在火上烤一样。
待到请罪的时候,周穆宣脸上挂不住了,连忙上前扶起王奉儒,讲不知者不为罪。三请三让之后,定下来一个把王奉儒的一年俸禄,许给宁王周穆风做赔礼这么一个说不上是惩罚的惩罚。
王奉儒仍然不依不饶,可谓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他当时怎么说的呢?
原话是:“老臣惶恐,愧对上恩。圣上乃仁厚千古之君,重德万世帝王,体恤老臣如何,是万岁您的恩典。但老臣治家不严,膝下出此孽障,危害社稷,伤及民生,不治不足显我大林法度。待审毕之后,老臣恳请圣上准我效法石蜡,由老臣操刀斩子,也算是我父子之间容谅。”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能不亡。这个请求虽然骇人,但是皇帝还没法不答应。在午朝门外许下王奉儒在审判之后,亲自执刑王自书,这事情才算是告一段落。
这种事都不用李桐光在信里头跟周贤他们说。驿报就把这件大事写上了,闹得沸沸扬扬,举国皆知。青要山也通过百里阵收到了这个消息。
人都道王奉儒这是忠臣良相,大义灭亲,忠良之至。拳拳忠心,可昭日月,天地为鉴。而亲手誊抄过极乐馆账册的周贤直犯恶心,心说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人?
王奉儒这个老贼从头到尾做得滴水不漏,甚至还不忘了埋一个小小的坑给逮捕了自己小儿子的李桐光。
这话是怎么讲的呢?李桐光照着唐恩禄的说法,甲胄未除驾马来到王家大宅,将这件事一五一十告知了王奉儒一家。如果王奉儒感念这份恩情,最多是次日早朝的时候,在金殿上演这么一出。
而那个时候,唐恩禄已经审出些东西来了。得了上意得以位列朝班议事的李桐光,也会在早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