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鸾看了他一眼,随即示意众人起身。
“你是”敖洵错愕地盯着她看了许久。
她今日的打扮与那会儿在木屋里截然不同,较之那日素色的蓝衣,眼下却是华服正襟,领口与衣袂皆以银丝绣得烟云栩栩,腰间银铃随烟罗飘动,长身玉立,脆响如铮。
一眼瞥来,其威严不可逼,此乃身居上位多年,却又是不容亵渎的神灵俯瞰世间时才会露出的一丝悲悯。
“小殿下的身子可好些了”
那一瞬,敖洵是当真忘了如何言语,磕磕巴巴了好久,也答不上一字半句。
直到敖孪快步上前,将他的脑袋按了下去,给眼前的人行礼。
“上君恕罪,小子年幼,不知上君是何等人物。”
说着,暗暗嗔了敖洵一眼。
“你这孩子,这么多人跪了一地,怎的就没点眼力价儿”
敖洵茫然地抬起头,眼前的女子却只是笑了笑。
“不妨事,我承过小殿下的恩,还未曾好生谢过,那日不知从何说起,如今可以重新认识一下。”
她伸出了手,目光温善。
“昆仑上君镜鸾,小殿下别来无恙。”
尚在云里雾里的敖洵被这一句惊得顿时从浑噩中清醒过来,难以置信地盯着她看了好几圈。
“昆仑上君是那位上君吗”
这话问得有些傻气,却也是他这些年在海底道听途说以来,头一回见到传说中的人物。
事实上今日之前,他一度以为上古的神祗都散灵而去了。
敖孪剜了他一眼:“上君面前怎能如此没大没小”
镜鸾倒未生气,低笑:“无妨,小殿下性子率真,不是什么坏事。”
话音未落,一只瓷瓶骨碌碌地滚到她脚边。
想来是不慎掉出来的。
镜鸾的目光落在瓶子上,敖洵倏忽一僵。
她屈下身,将其拾起,看了他一眼。
“这是我的药。”敖洵匆忙解释。
正欲将其拿回,却见镜鸾已揭开了木塞,低头嗅了嗅,端详片刻后,面色沉了下来,转而看了敖孪和敖广一眼。
“既是小殿下的药,龙王能否让我看一眼处方”
“这”敖广为难地踟蹰片刻,面露尴尬,“小神自是愿意为上君效劳,只是这药并非出自龙宫,乃是洵儿服药是须用的药引,据说是位云游四方的修士赠与洵儿治病的。”
“修士”
“没错,不过这修士行踪不定,也从不踏入龙宫,每隔十日,让洵儿去海岸边取一次药,给了药便走,这药的确对洵儿的身子有益,但方子却无人见过了”
敖孪无奈地叹了口气。
若不是实在没有法子,又心疼独子,他是绝不会用外来人的方子的。
“上君,难道这药有问题”敖广瞧着她脸色不大好,关乎孙儿的病情,他心中着实忐忑。
镜鸾眉头紧锁,看着掌心的赤色药丸,沉声道:“这药对小殿下的病情可有效用暂且不论,但可以肯定,这药引里有人血。”
“人血”敖洵面色大变,“这怎么可能人血做药是大忌,更有违天道,唯有妖魔邪流才会啖血食肉增进修为,因果轮回,终是要遭报应的,这药我吃了好些时日,怎会”
说这药引用的是人血,他是绝不愿信的。
且不说何处去弄来能对他的病当真有用的人血,执明为他四处奔波,好不容易寻来的方子,属实不易。
从来都温声细语地同他说话的一个人,连海滩上一只海鸟摔断了腿都会抱在怀里悉心包扎的人,又怎会怎会做出如此荒唐之事
可看着镜鸾笃定不移的眼神,解释倒像是在狡辩。
一位上君,有什么理由骗他呢
“是不是是不是上君误会了”他攥紧了拳,“若用人血为引,何以这么久都无人察觉”
即便他修为不足,偌大龙宫,难道就没一人嗅到血腥味
镜鸾静静听他问完,沉默须臾,郑重道:“炼丹制药自上古起便是门深不可测的学问,我虽不擅,却也听闻过,精于此术,便可随心而为,起死回生尚不无可能,掩盖一点血腥味儿亦不在话下。敢问小殿下,将此药赠与你的那位修士姓甚名谁,是何来历”
闻言,敖洵蓦然一僵,陷入犹豫:“此事同上君今日莅临可有干系”
“洵儿”敖孪呵斥,“上君面前怎敢如此没规没矩,上君问什么便答什么,不得隐瞒”
若不是镜鸾提醒,他倒是疏忽了这位对敖洵的病情颇为上心的修士。
诚然之前也数次打听,但都被敖洵含糊其辞地糊弄了过去,以致如今他都不晓得此人是何来头,又有何图谋。
唯一知晓的只有这些费心斟酌后送来的药。
这些年改了不少方子,药虽来路不明,但的确对洵儿的病症颇有裨益。
他平日诸事缠身,洵儿的病也是其母操劳,洵儿深居简出,最严重时一病便是大半年卧床不起,少有友人,也不知到底从何处结识了这么个凡人。
但此人并无暗害之心,他也就顺了孩子的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可如今上君问起,他也不免心生猜忌。
能治病是件好事,但这药里若真掺了人血,就万万再用不得。
镜鸾目光平静,示意敖孪不必相逼,也用不着斥责敖洵。
看了他半响后,意味深长道:“听闻小殿下醉心古籍,上古四灵,各有所司,想必小殿下亦有耳闻,这丹药看似寻常,但无论火候还是掺入的血的量,都不差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