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突至,许久不见雨水的雍州这次的大雨,却是降在齐国兵败的第一夜。
金人入城,肆意掠夺。原本安详的雍州城,这一刻仿佛堕入了地狱,那些执长戟的金兵,对百姓来说,与地狱恶鬼无二。
安锦梨是趁着金兵酩酊大醉的庆祝雍州大胜之时从那废弃的屋子里逃出来的。看守她的人并不多,因为她不过一个失势郡主,如今还没了容貌,哪里值得金人大将收入府中呢?
她身上只着了薄薄一层纱衣,春夜的雨打在她身上,凉得很。“原来,春天也不都是温暖的啊……”安锦梨慢慢地走着,这条街上几乎没有活人了。
她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脚底下黏腻的触感,混杂着血腥味,让人作呕。
恍惚间,她看见不远处有金人用刀砍下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齐国百姓的头颅,失去头颅的身子砰然倒地,露出他怀中瑟瑟发抖的女孩儿。尖叫声被雨声隐藏,一地血渍也被冲刷干净。
安锦梨早已麻木,乱世之中,谈什么唯有权力才能保命?她在宫中苦苦挣扎五年之久,最后还不是被当做玩物送了出去?什么一品郡主,什么艳绝天下,到头来,连性命都保不住。
真冷啊,这春天的雨。
父王,母妃,还有王兄,是汀汀没用,汀汀不能给你们报仇。安锦梨拖着沉重的身子,一步一步往城楼走去。
城楼上的风吹着她的衣裙,她身边是齐国士兵残缺不全的尸体。“哈哈哈哈哈,苍天不公,我长安王府一心为国,却到了如此地步!如今金人肆掠,皆是你齐国皇室昏庸之过,我只可怜齐国百姓,要代你们那群贪生怕死的,遭受这任人践踏之罪。”
十七年来,她第一次如此疯狂。
底下醉意熏熏的金兵从腰间拔出长剑,指着安锦梨说了什么,然后便往城楼上跑来。他也认出了这个面目全非的女子,正是齐国送来的人质之一。
安锦梨笑得猖狂,直到身子都开始发抖。她往前走了几步,城楼底下只有几个金兵看守,“只愿来生,不做乱世中人。”
她是张开双臂一跃而下的,赶来的金兵没能抓住她,只能看着那蝴蝶似的身影从城楼坠落。
“嘭!”巨大的响声过后,只剩满地血浆。
夜雨寂寂,冲刷了一地凉薄。
齐国,要亡了。
祈风将食盒放在语姑娘跪着的软垫旁边,也跪下来:“走了,奴婢趁乱已经送她走了。没人看见。”
抬手摸了摸眼泪,语姑娘看着供桌上黑色的牌位:“走了也好,是我们,欠她的啊,母亲,好歹还能风光大葬,明姨夫妇……”
死了,也不过是草席裹尸了事而已。要说恨她吗?语姑娘恨啊,杀了自己母亲的人,怎么能不恨?可是语姑娘没法儿报复她,自己的母亲,害了她全家啊!
五年后
溪家被以谋反罪名关进牢里那天,明芷就站在溪家大门外,看着锦衣卫抄家,那些女眷全都跪在地上,没了丞相府家眷的高贵不可一世,像最低贱的人一般,连哭都不敢哭,锦衣卫的刀指着她们的颈间。
“哟,这溪家不是皇后娘娘的娘家吗?”有路过的人问。
边上的人像倒豆子般噼里啪啦的说着:“嗨,这皇后娘娘本就不得宠,更何况溪家犯的是谋反大罪啊!当今圣上只罚了抄家流放已经是看在溪家当初从龙有功的份上了!”
明芷望望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那里是一个巨大的牢笼,里面住着一个最善良的女子。
“大人,我叫明芷,我想起来了。”她看着面前的上神,微微一笑,脸还是很难做出表情。
君缘对她摇摇头,古书上显出两个字,她指给明芷看:“你叫溪芷,因着你回来私自改写了命运,所以要承雷劫。”
回到过去,并不代表可以改变过去啊。所有事情都是天定的,你能改变的,不过是时间抛弃的东西。
溪芷受天道雷劫那天,整个江南下起了倾盆大雨,烟雨朦胧间,江边上似乎有女子在吟唱:“卿已老,忆采薇,
草未凋,又抽穗,
问斯人,等到野火燃尽胡不归?
昔我往,杨柳垂,
今我来,雪霏霏,
问故人,可记当年高歌唱采薇?”
君缘站在江对面的亭子里,看着溪芷一袭青衣,梳了一个五年前的发髻,明明是已经近双十的人,却依旧似豆蔻年华。
小郡主寻声望去,那喊话的人早已混入流民之中。这些流民若真有这么大胆子闹事,也不会沦落至此,方才那喊话的,分明是想让自己牵扯进去!可即便知道如此,她也不能丢下流民不管。
驿馆驻官见小郡主久久不开口,便朝着兵将使了眼色,企图让人快些阻止这场无谓的骚乱,却遭到了乐嬷嬷一记眼刀,吓得那驻官瑟缩起来。
流民无人阻止,喊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大。“我们有什么错!为什么把一切都归结于我们?为什么啊!”
“你们没错,错的不是你们。”小郡主哈了口气,用力搓着自己的右手。
“你们都是来自北地十三郡的人,受尽战乱之苦。而我与你们,是一样的。我是皇家亲封一品郡主,但我也是晋北长安王的嫡女安锦梨!”她缓缓举起那只被包成粽子的左手,将众人的视线都引了过来。
人群顿时一片哗然。晋北长安王府,除了十二岁的小郡主外,都战死沙场。流民们没想到,今日见到的,居然是战神的女儿。那小小的女娃儿举着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