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任了典吏后,何瑾就不必去户房那里应卯了。因为这个时候,他便可以去二堂里参加排衙了。
排衙又叫‘小上朝’,皇帝老儿在京城金銮殿上大升朝,州县太爷们就在地方衙门里小上朝。
虽然是典型的床板底下抡大锤、螺蛳壳里做道场,但礼仪和制度却不可废。且越是有官瘾的大老爷,对此越吹毛求疵、乐此不疲。
每日卯时,衙门里梆发炮响,同知、判官、训导、教谕、吏目、巡检、驿丞、税监......这些头戴乌纱的芝麻绿豆官,还有六房司吏、典吏、三班首领这些身穿黑衫的胥吏,全都在二堂分班肃立。
待到二梆敲过,堂鼓击响后,长随便出来高唱一声:“堂尊升衙了!”
这时,姚璟就会端着方步,从‘海水朝日’的屏风后转出,在大案后坐定。一众官吏则齐齐拜见,高唱道:“拜见堂尊!”
然后大老爷叫免礼,请一众佐贰杂官就坐在位。一众胥吏没资格坐,只能站着听大老爷讲话。
姚璟今年只有三十二岁,正是意气风发、锐意进取的年纪,对这种虚有其表的仪式很是不耐。刚开始的时候,他还交心坦诚地跟下面的人演讲,期望可以上下齐心,上报君王、下牧百姓。
可想不到,底下那些官吏,则一副眼观鼻,鼻观心,心神涣散的模样。只盼着赶紧结束,好各回各衙,再拿自己的属下摆威风。
故而,姚璟如今也已懒得开口了,只是应付公事般问了一句:“可有事奏来?”
说着这话,他其实屁股都已经抬起来,准备退衙了。
可想不到今日不同,就在一群貌似恭谨的人群中,忽然高声传出一句话来:“大老爷,卑职有冤情大案要禀!”
姚璟听到这话,面神都有些恍惚,可随即便止不住升起一抹喜色,对着高举状纸的何瑾问道:“究竟是何冤情,使得你要当着全衙上下的面申诉?”
这一刻,一众官吏也看何瑾傻眼了:这,这是哪儿来的二杆子?
这种州县里的衙参,只是个仪式你知不知道?正经的公务,有案牍往来,有单独面议,只有形成决议,才会在这里公布。
你,你还真将排衙当回事儿了?
何瑾当然知道这些,可他要的,也正是这样震惊的效果:“大老爷,卑职要状告快班捕头胡不归,敲诈勒索衙前街众商户店铺。这是昨夜卑职代众商户写好的诉状,恳请大老爷过目!”
此话一落,所有官吏再次目瞪口呆地看向何瑾:小子,你不是个二杆子,而是个疯子啊!这么大的事儿,还故意当着排衙的时候给踢爆,你是想要上天不成?
胡不归闻言,当即恼羞成怒上前,道:“大老爷,何瑾分明一派胡言、污蔑卑职,恳请大老爷明察!”
吏目刘不同也忍不住了,上前呵斥道:“何瑾,你小小典吏竟敢如此狂悖无知、信口雌黄?衙前街商户状告胡捕头,干你什么事儿,让他们自己来!”
何瑾当然明白,刘不同这话有多阴险:让商户们自己来,无非就是方便他跟胡不归杀鸡儆猴。
故而,他根本没搭理刘不同。因为他知道,姚璟必然会替自己撑腰的。
果然,姚璟闻言面色不由一厉,叱喝道:“刘吏目,何瑾乃本官任命的刑房典吏。这等探访民情、代民伸冤之事,本就乃份内之责!反倒是衙门里的一些人,尸位素餐,整日都不知做了什么!”
说着,姚璟一挥手,值堂长随便将何瑾的状纸收了上去。刘不同在众目睽睽下被姚璟呵斥,不由目光怨毒地看了何瑾一眼。
何瑾却懒得注意他,反而低垂着头瞟了汪卯明一眼。只见汪卯明正一脸诧异望着自己和胡不归,显然事情的发展出乎了他的意料。
也就是这一刻,何瑾有些明悟:好你个王八蛋,原来这事儿背后是你搞的鬼。你这死人脸的糟老头子,真是坏得很!
正好,这下搂草打兔子,两不耽误。
就在何瑾刚想到这里的时候,堂上姚璟却炸了,重重一拍惊堂木喝道:“岂有此理!圣明天子治下,竟还有这等残暴鬼蜮之事!一个桂花鸭摊位,竟牵出了衙前街这等贪暴恶行。胡不归,你可知罪!”
胡不归心中有鬼,下意识地便要跪倒在地。
可就在此时,汪卯明却站了出来,心一横言道:“大老爷,何瑾只是状告胡捕头,案情尚未查明,大老爷切不可偏听偏信!”
姚璟陡然怒视汪卯明,冷笑着言道:“汪司刑提醒的是。既然如此,本官便开审此案,看看到底是何瑾诬告,还是本州竟藏着这等鱼肉百姓的大案!”
“来呀,传原被告上堂!”姚璟当堂签发的传票,可下一刻他就有些傻眼:何瑾告的就是衙门捕快,这传唤原被告该由何人来执行?
“大老爷,传唤缉拿此事,便交由皂班宋秉来办为好。一来他乃衙门里老公门,资历足够;二来反正稍时行刑也得由他来,可谓一事不烦二主。”
姚璟不由赞赏地看了一眼何瑾,对这个知情识趣的少年再度充满好感:“好,就交由宋秉来办!”
宋秉就是上次打何瑾屁股的老皂隶,得了大老爷吩咐,他还是一嘬牙花子道:“大老爷放心,此事小人必然办得漂漂亮亮。”
说着,又对何瑾投去感激一眼后,便乐呵呵地带着老吴出去了。
这一刻,静谧凝重的二堂中,一众官吏都凛起了心神,深觉今日排衙可真是不一般了。
尤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