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妈还未作答,黛玉已心知她说的谁了。因此就亦真亦假地道:“那几个女孩子也是可怜见的。我见过她们几个,那个叫龄官的,着了妆,也颇和我似几分。姨妈可曾和她说了什么?”
薛姨妈一听,心里一怵。她当着这些姐妹的面,说这些话,也是让黛玉没脸的意思。毕竟,一个闺阁中的千金小姐,拿一个低贱的戏子来比,总是欠妥当的。
不料,黛玉自甘承认了,还是令薛姨妈始料未及。“姑娘见过?我能和她们说什么?你知道,我也是个爱听戏的,见她在那吊嗓子,就叫她清唱几句《钓金龟》,谁知那丫头竟拿大!说什么入了行了,就要守行规,怎能串行?可把我气的!”
黛玉听了,不料龄官竟然敢顶薛姨妈的嘴,心里不禁升出几分赞赏之意。家有家法,行有行规,不串行当,的确是梨园行的规矩。既是旦,就唱旦的戏。是生,就唱生的戏。如果私自串行,就是坏了规矩。
黛玉想,薛姨妈既是昆曲迷,哪里又会不懂。只不过她觉得戏子乃下九流角色,随便怎样遣派都是理所当然的。岂料遇了龄官,偏她又是个有骨气的。
宝钗听了,就道:“妈妈何须和这样一个人生气?这些人不过是老太太买来的阿猫阿狗,高兴了,就和她玩会子。不高兴了,立时卖了也是有的!”
黛玉听了这话,心里大不赞同,因此借机敲打道:“宝姐姐这话也不尽然。方才我听老太太说,那几个女孩子,都是千里挑一买来的。其中几个,老太太已然见过,看了心里很是喜欢呢!这人呀,命数都是不定的!昨天是奴,今天就是主子。我听老太太说,从前不知哪家亲戚的府上,就有几位姨娘,出身戏子的,这改了头面,不也成了半个主子?”
这一席话说的,听得迎春诸人只如云里雾里。但薛姨妈和宝钗心里却是明白,这自是黛玉为龄官打抱不平,借机发题了。因她说得又不明显,尽管心里不畅快,可是面上却不好发作。
薛姨妈和王夫人虽是姐妹,但却是同父不同母。王夫人和王子腾俱是正室所生,薛姨妈和王子胜就是戏子收房的小妾所生。薛姨妈本以为这段身世,在贾府无人知晓的,岂料却被黛玉说了出口,当下面上就不禁一阵红一阵白的。
探春度出了其中意思。但今天是她的生日,断然不想弄得薛姨妈不高兴,因此就上了前来,将手做撕黛玉的脸状,笑道:“老太太何时会和你说这些?定是你自己瞎编的!”
黛玉就笑道:“何曾编。只不过我也记不清了,也不知说得哪家亲戚。你得了空了,且去问老太太去。”
探春就道:“老太太纵知道你说谎,也定然向着你去!我何苦弄得里外不是?罢罢罢,我只愿啊,林姐姐你日后得一个厉害的夫君,天天和你辩嘴饶舌,处处占你的上风去!”
众人听了,也就都笑起来。
探春也不和她理会了,打发人上面。一时,凤姐又遣平儿过来,给探春送了寿礼。
探春见了就叹:“不想凤姐姐事多,可到底还想着我。她那头事多,我原本不想打扰了她的。”
因知凤姐的心,遂收下了礼物。又留平儿吃酒,又取了赏钱赏了平儿和跟着她的小丫头。平儿也不客气,一一地收下了。
那厢平儿行了礼就要走,不料薛姨妈一把拉住她的手,笑问:“你家奶奶何时办喜事?”
平儿一听这话,心里狐疑,就笑回:“不知姨太太指的什么?我们哪里有什么喜事?每天都是烦心事!”
薛姨妈听了,就放下酒盅,面上笑道:“好姑娘,你还瞒我?打量我都不知道呢!”
“有事哪能瞒着姨太太您?我是真不知,还请姨太太提点一二。”平儿小心问道。
薛姨妈也是吃了几口酒的缘故,嘴里就道:“老太太屋里的鸳鸯,都快过双十了,老太太也不将她指了人,可不是就想肥水不流外人田,好将她送了给你链二爷去?”
平儿一听,心叹:果然众人眼睛都是雪亮的。她以为贾琏和鸳鸯偷偷摸摸的,别人自不知晓。岂料府内众人还是听出了些许风声。
不过,此事纵然为真,那又怎样?奶奶素来和鸳鸯交好,鸳鸯又掌管着老太太的梯己,是老太太心腹里的心腹。到时,只怕鸳鸯过来了,她和奶奶一唱一和的,更是没了自己的地位了!
平儿是凤姐带来的陪嫁丫头,本想到了贾府,她事事都拉上自己的。岂料,一年又一年的,她如今还只是凤姐房中过了明路的通房丫头,半个姬妾的名分都没有。
不过,鸳鸯那丫头来了,毕竟是贾母的人,一旦圆了房,定然就开脸做了有头面的姨娘。一想到此,平儿的心更是烦乱。
不过,她素来是个有城府的。这事还未摆在明面上,也就还没定数。若是露了愤懑嫉妒之心,让老太太太太不待见了,反倒不好。
因此,她谦卑回道:“姨太太,这话我真不知。也不知姨太太从何处听来?我只管问我的事,早晚伺候二爷和奶奶。”
薛姨妈就笑道:“看你也是个忠心的!我不过见你来了,又喝了几口酒,心里高兴,就拿些没影儿的话问你。且看在我的老面上,还请不要告诉旁人去!”
宝钗见母亲只要沾了酒,口里也是,从前喝醉了只管在家里撒酒疯。如今来了个香菱,好歹只去香菱屋里去闹,再不来烦母亲,倒是乐得她母女俩清静。
因此就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