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莫来醒来已是第三天,大祭已过。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自己晕倒前后的事情都记不得了,或许是因为恐惧或许是因为小孩子心性。
父母告诉他,族人们是在祠堂里发现他的,躺在先祖排位前的蒲垫上,像是睡着了却怎么叫都叫不醒。
请了大夫来看,又是把脉又是摸骨的,折腾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只得请了族里德高望重的仙爷。这仙爷一百来岁了,是这儿的老神仙。满头银发留着长长的白胡子俨然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听说他老人家驱邪算命,从未失过手。
仙爷给莫来把了脉,掰开嘴看了看他的舌头,便从怀里掏出旱烟袋,卷了些烟丝蹲门口抽起来。亲族们见他老人家不说话,也没人敢出声。
最后爷爷忍不住了:“老仙儿,这娃娃究竟是咋个回事?”
“咋个回事?”仙爷瞥了他一眼,“说过多少回了?怎的连个小娃娃都看不住?这莫家的白米白馍吃到肚里养的都是猪吗?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想来那秦始皇如果晓得自己的王朝那么快就废了,还不如死前一把火全都给了老子陪葬,一点儿都不给那些个龟孙王八蛋留!”
“你!”爷爷气得脸红脖子粗,也无法发作,甩甩手扭了脸不看他。
几个族人慌忙两边儿劝着,生怕二人又起争执。这莫家庄的人都知道莫家大爷和仙爷脾气不对。其实论资排辈,这仙爷也算是莫家大爷的叔叔了,也不知是从何时起,这俩人见面就是掐架。庄子里偶而有人问起,那些个年长的约莫知道一些的也都是摇摇头避而不谈。被问急了,也只是叹着气说:“都是孽呀,都是孽呀!”
这孽也不知是何人所造,何事所起。况且这俩事主,一个比一个脾气倔,谁提这事儿跟谁急。长久以往,这便成了莫家庄的一桩禁忌。
仙爷把烟管在上好的紫檀木花雕大椅上磕了磕:“来个机灵的跟我去取药,这娃娃冲了邪神,能不能醒就看他的命数了。这以后呢,他若能少吃这老宅子里的几碗饭兴许能多在这世上折腾几回。”临走将一个画着怪符的桃木片儿塞在了莫来口中。
父母说这桃木片儿是辟邪的,用红绳穿了起来给他挂在脖子上,嘱咐他这几日万万不可拿下来。
莫来吉人天相挺过了这一遭。但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觉着这地儿不好玩了。醒来就闹着要回家,父母怕他留下什么后遗症,硬是让他再留两天观察观察。
经过这一场大难,莫来突然发现父母亲族似乎不像前些日子那样诡秘了。不知是不是逢三大祭过的舒坦了,一想到这逢三大祭莫来就觉得亏,十年一回呀!那得有多少好吃的好玩的呀!一定还有许多自己未见过的新鲜玩意儿!
又在老宅待了两日,父母见他身体确实无恙,便准备回城里去。临行前说是要去拜见四叔公。这是以往没有过的事,四叔公好清静不喜人打扰,老宅里依礼请安的事都免了。莫来他们这帮孩子被叮嘱最多的事儿便是“不要去打扰你四叔公”。
说实话,莫来也并不想去打扰他老人家。四叔公也左不过是个像爷爷那般因循守旧的老头,成日里把规矩礼数挂嘴上。
父母一遍遍叮嘱他少说话,注意礼数。莫来心想:这宅子规矩多还邪门,着实令人讨厌。心中愤懑却也无法言说,只得老老实实跟着父母去了正堂。
那坐在正堂龙腾虎跃紫檀木雕大座上的竟是那日莫来在回廊撞到的人。这四叔公不应该是爷爷那样的老头吗?怎么会如此年轻?
其实他这四叔公是太爷爷的老来子,比莫来的爷爷小了三十来岁。
莫来跪下给四叔公磕了三个头。然后就这么直愣愣地盯着四叔公看。
”这孩子倒是不怕生。“四叔公笑了起来,“快来四叔公这儿。”
莫来是喜欢这个温文儒雅的四叔公的,忙不迭地起身靠到四叔公怀里。
“一岁抓周,九岁择运。咱们小来今年择运。选一个你喜欢的吧。”他手里有两枚玉牌样式的物件,上面刻着不同的花纹。
莫来左看看右看看,突然发现四叔公胸前也有一块差不多的玉牌,便一把抓住说道:“这个!”
堂内的人皆是一惊,父母一把拉过他,“不许胡说!小叔,您老别介意,这孩子太顽皮。”
四叔公似乎也有些意外问莫来:“这是为何?”
“您不是说让我选一个我喜欢的吗?你也没说必须要从那两个里面选啊!”莫来有些委屈,撇着嘴眼巴巴地看着他。
四叔公的表情先是疑惑,而后有些吃惊,最后突然像明白了什么一样,笑意盈盈地看着莫来。
爷爷的脸色有些不好,皱着眉头说:“小来,别调皮。”
“你们这些大人总是这般自以为是。自己不曾想自己出的题对不对,却总会怪给出答案的孩子无理取闹。”莫来忿忿地说,似是要把这些日子的委屈都吐出来。
爷爷和父母被气红了脸。四叔公没说话,他看着莫来,嘴角带着笑意。
莫来终究是没得到那玉牌,听说那是个重要的信物。莫来只是觉得那图案眼熟才想选那个。孩子也毕竟是孩子,回到城里,没过几天便忘了那宅子里的事儿去捯饬其他新鲜的物事去了。
之后的十年莫来都未曾回过那个老宅,爷爷他老人家这几年来城里来得也勤。这些年他梦里总出现些零碎片段,白色红色的花海,张着血盆大口的巨蛇。分不清是梦,亦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