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的心情平复得很快。
虽说假钜子考遇上了这等思量不得的倒霉事,但好在那日天公作美,整个渠首仅有墨家之人,就连其后的运输,也因为大雾的关系不虞有好事的眼睛发觉。
离开胡陵之后,其实他们所要做的,不过就是把龙纹赤鼎寻个地方重新藏起来罢了。
而论到藏,整个苍居数百顷地,秘洞暗道不计其数,莫非还藏不下一个小小的鼎么?
复盘一想,整件事就如冥冥之中,自有天助。有墨家兴衰存亡为之要挟,赵墨精英七十余才得以在葛婴的带领下毫无嫌隙地并入苍居,恰到好处,解了李恪眼下最大的难题。
一行人晓行夜宿,避过城池,只走荒僻,马车、辎重渐次丢弃,待到穿越恒山,回抵苍居,已是足足十五日后。
晨曦,微澜,七月孟秋,粟麦初穗。
伴着隆隆的振声,霸下雄伟的身姿骤然出现在苍居的谷口。
田间地头的农人惊喜地抬起头,在田坎间嬉闹的孩子欢叫着飞奔向村落,不一会儿,又换出群半大的小子,拥簇着一个鹅黄秋裳的美貌女子来到道旁,红着眼,翘首以盼。
霸下在女子身边停下来,俯下身,龟尾处打开斜板,李恪带着沧海君笑意盈盈走了出来。
吕雉盈盈下拜:“良人……恪一路风尘,有劳了。”
李恪笑着回礼:“雉儿苦守在家,见瘦了。”
吕雉的眼圈更红了,抬起脸泪眼汪汪,像是随时会有断了线的珠子滚下来。
李恪吓得手足无措,刚要安慰,身后乍然就响起粗声粗气地问安:“主母,这小子与他师姐不清不楚,你可得防备着点!”
……
李恪在苍居的小屋还是如几月前那般素雅,茅舍土房,不见修饰。只是院外门牌正式换成了【恪】,院内也多了几只鸡,一圈羊,咩咩咯咯,平添几分吵闹。
但这样的吵闹并不惹人心慌,反会叫人心静,所谓闹中取静,曲径通幽,大抵都是这样的意境。
李恪很是喜欢。
方才慎行特许他今日先与吕雉叙别,他便带着沧海君随吕雉回家,径自往屋檐下一坐,像个甩手大掌柜那样看着贤惠的女人忙进忙出。
这贤惠二字可不是托词,数月功夫,家中早已外简内华,那套酸梨木的家什一股脑被挪来苍居,蛤蜊和家眷也一道搬了过来。
这会儿蛤蜊正在旁为李恪烹茶,烹的还是辽东的参茶,最能滋气补虚,提神醒脑。
蛤蜊的婆姨也随着吕雉在庖厨忙活。
家中甚都有,发酵的米粉,熏过的腌肉,不一会儿便置备出一屉窝头,一鼎鱼汤,满盆蒸肉,大份烤羊。
吕雉变戏法似地端出一小坛子美酒,说沧海君魁梧雄壮,定是无酒不欢的世间英雄,喜得沧海君抓耳挠腮,先前调笑似的主母,竟喊出几分真心的意味。
酒菜齐备,众人入席。李恪与吕雉并肩于主,蛤蜊一家齐齐在右,沧海君一人独占左席,面前摆着肥羊美酒,与他人皆不相同。
李恪笑嘻嘻端起面前的参茶,举碗齐眉,轻声说:“雉儿在家辛苦,还为我备下接风盛宴,请容我以茶代酒,敬你一碗。”
吕雉柔顺颔首,应了声唯,也端起碗,与李恪轻轻一碰。
“恪,你尚未与我介绍这位壮士……”
“他呀……”李恪放下碗,歪着脑袋想了想,“他是我在路上捡来的憨货,因为恐惧墨家节用,就决定认我为主,我没反对,这事儿大概就这么定下了。”
“就这么定下了?”吕雉一脸古怪,“那随行在霸下后的百余人……莫非也是?”
李恪哑然失笑:“我平白收这许多家臣作甚,他们是赵墨。”
“赵墨?”吕雉好奇道,“我看他们衣着纷乱褴褛,还以为是恒山中的流寇,是你在半道动了恻隐,这才将他们收回苍居……”
“他们是赵墨。”李恪重复了一嘴,“各种缘由一时说不清楚,总之我等翻山而回,他们的墨褐毁了大半,不得已才换上随行购入的衣物。”
“原来如此。”
吕雉很聪明,随行购衣意味没有行囊,没有行囊意味仓促起行,仓促起行则意味着难言之隐。
她没有继续深问,拾起碗向众人敬酒,这一场清早的饮宴宾主尽欢,沧海君更是喝得烂醉如泥,直到被蛤蜊抬去偏房,犹自高唱劝酒之歌。
一番忙碌,李恪换上轻薄的家居,独坐于堂下诵读《所染》,这是他下阶段的主攻课本,结合《兼爱》、《尚贤》、《非儒》,体现的是墨家核心的择友和育人观,慎行已经给他讲了一路。
“子墨子言见染丝者而叹,曰: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所入者变,其色亦变。五入必而已则为五色矣。故染不可不慎也!”
蛤蜊揉着胳膊走出来,轻声问:“公子,这便是《墨子》么?”
“《墨子.所染》,子墨子以染丝为喻,说天子、诸侯、大夫、士必须正确选择自己的亲信和朋友,以取得良好的熏陶和积极的影响,择友不可不慎,不慎则家国败亡。”
蛤蜊感慨道:“墨子之思,发人深省。”
李恪放下书简,看着蛤蜊:“我倒是觉得墨子太过偏颇。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世有君子如莲,岂能全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庸碌。”
“公子,臣听不懂……”蛤蜊吭哧了半晌,红着脸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