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水在眼前奔腾北向,翻起浪,鼓出层层叠叠的白沫。
李恪和仓佐诚并肩而立。
两人正在相谈,而且算不上相谈甚欢,因为仓佐诚的脸色铁青,看上去很有些难看。
“百石粟米?恪君,区区一人偿其百石粟米,你癔症了么?”
李恪咬着嘴唇,神色坚定:“此番断腿,他下半辈子生计全无,非但不能再如常人般劳作,还需家人照顾起居。百石粟米买人一生,折合市价也不过万四千钱,算不得多。”
“确实算不得多,然大秦却无此等先例!官府发徭,民夫应从,凡生、老、病、死皆命中注定,何须抚恤?”
“哪有甚命中注定的事情!若不是獏行所需,他何必在六丈高处牵拉数百斤重的物件!”
“那是他命中合该一劫!平台之上,登脚手架者一日百人,为何他人无事,独独他一人有事?要我来说,抚恤不可给,便是那两日休整也殊无必要!”
李恪面色不善,咬着牙,一字一顿:“仓佐,总监一词乃我所创,你可还记得其中所指?”
“将作监……祭酒……”
“你既然明了,那我再问仓佐,獏行之事何人为主?”
“自然是恪君为主。”仓佐诚虚声反驳道,“那人如今癃了腿,循例当立即清退,便与獏行再无关联。再者獏行事并无抚恤之资,恪君的总监,却管不到乡仓头上!”
“你那是狡辩!”
“便是狡辩又何妨!”仓佐诚满脸通红,喘着粗气瞪着李恪,“恪君,我并非不愿你以乡仓之资邀买人心,但那可是百石粟米!黔首之命有如草芥,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往后人人效仿,你欲将乡仓掏空么?”
李恪无奈地掐住眉心:“此事乃是特例,往后不会发生太多的。”
“孟子曰,不患寡,而患不均!”仓佐诚苦口婆心劝道。
“此事我自然知道。”李恪叹了口气,说,“此次事发,是因为我们对高空作业毫无防备,民夫何辜之有?仓佐,獏行乃是机关,需要人力搭建。你我日日鼓吹士气,所为的不就是人人尽力么?此事若是处置不当,人心离散,到了那时,獏行也不须再制了。”
“有如此严重?”
“一人之伤事小,民夫之惧事大,往后他们登高而止步,你当如何?鞭笞?喝骂?还是以徭律论罪,想方设法将其发配骊山?”
仓佐诚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对着治水连啐了几口,愤恨说道:“你可有计策?”
李恪诚心道:“今后两日工程虽停,民夫却不会停下来。他们要在脚手架搭建防坠网,还要学会系安全索,这些事我已安排下去了,有此二者,以后当再无坠亡之忧。便是偶有保护不利致人伤亡的,大可照此次办理。也只有如此,才可以安抚人心啊。”
仓佐诚苦思了半日,最终勉力说道:“主君要我遵你之命,此事……悉听尊便!”
“谢仓佐!”
……
搞定了施工事故,李恪把剩下的琐事交给憨夫,又与蛤蜊约了时间,便在墨者们的保护下,孤身回了里中。
他迈着步走进家门,一抬眼,就在前宅看到一辆陌生的马车。
很别致的一辆车,马虽老,车厢却做得精致,外头罩了黑障,隐隐绰绰,能够看见好些精美的铜制装饰。
难道家中有客人?
李恪一脸迷糊,才入后宅,就被小穗儿一把拦下。
臭小子脸上似笑非笑,形容鬼鬼祟祟,就连声音都有些飘忽不定:“公子,夫人让你回来后速去她处,她有要事与你商谈。”
李恪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媪有何事?”
那小子噌一下抬起双手盖住嘴巴,只留下一双大大的眼睛露在外头。
那意思很简单,我不说,看热闹。
家中能有什么热闹可看的……
李恪嘟嘟囔囔往前走,在正厅前顿了一顿,最终决定左转回房。
衣服上都是干结的血痂,无论严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总不至于连换身衣服的时间都没有。
才走进门,他突然听到里屋传来落铃般的歌声。
“……翘翘错薪,言刈{yi}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李恪满脸的古怪。
神龙见首不见尾不见尾的辛阿姊居然回来了。
不仅如此,出去一趟会唱歌了。
虽说唱得挺好听,但是在我房里唱《汉广》,不合适吧?
他犹豫了一下,反复确认这诗必然不是唱给自己听的,这才决定推门。
毕竟昨夜,辛凌说好要带着初中水平的考题过来,结果无故爽约,个中缘由他必须问个清楚。
而且ceo出差的时候,公司里出了大事,他这个做董事长的早早晚晚也要跟她说清楚利害,免得她明天去工地的时候一头雾水,再整出什么昏招。
说到底,思春的女人智商是靠不住的。
一边思春一边唱《汉广》的女人更靠不住。
因为《汉广》,它唱的是如雪般纯洁的……单相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李恪推门而入。
屋里确实有个女人,很漂亮,唇红齿白,巧笑嫣嫣。
她穿着素白的深衣跪在几前,侧对着房门,正仔仔细细地帮李恪整理着这些日子练手的简牍,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贤妻良母的味道。
在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