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宴开始,李恪提心吊胆地布菜摆案,心里突然就是咯噔一下。
真是百密一疏,千算万算,居然忘了备酒!
秦人对酒可是有信仰的!
礼记说酒能养志安病,汉书称其为嘉会之好。所谓有酒可作宴,无酒不成席,经过一群酒鬼文人没羞没臊的宣扬加工,这种酸唧唧的觞中之物早就脱离了起先原始的低级趣味,成了尊重宾朋的一种象征。
可是李恪不好饮酒。
这一世年纪尚轻,为了保护脑子,他从未想过饮酒的事。上一世缺少交际,纵观一生喝酒的次数也屈指可数。但这种解释,对玻璃心吕商人管用吗?
他叹了口气,摆出笑脸,满心决定要挣扎一下:“丁君,苦酒里就是个荒僻地方,有菜无酒,万望见谅。”
吕丁出乎意料地没有见怪,他豪迈大笑道:“噫!恪君因何对我见外?区区酒水而已,我自去取来!”
“这又如何使得?”李恪慌忙假意客气。
哪知道吕丁大手一挥,恬不知耻地说道:“你我之间讲这许多虚礼作甚!”
感情你也知道这些礼是虚的!
李恪瞪着眼,看着吕丁唤进隶臣,低声吩咐几句,那隶臣扭头就跑,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恪君,我让戎去取些西域美酒过来。此物虽不是甚贵重物件,却胜在中原不常见,借此机会,正好叫恪君与穗儿一品西域风土。”
“西域美酒?”李恪在脑子里努力回忆新疆有哪些特产。
哈密瓜、羊肉串、切糕、玉石和阿凡提……
这些名人名品都不是酿酒用的,能酿酒的有什么来着?
青稞?那似乎是西藏的……马奶?整个草原游牧都在喝,应该算不上特产。
莫非是葡萄?
李恪越想越觉得可能。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葡萄酒历史悠久,口味独特,而且以水果为原料,介于果汁和酒之间,能够完美绕开古代常见的禁酒令限制,故而深得百姓所喜,在唐代的时候就已经是饮宴中的常见之物。
从这个角度来说,再早个千把年出现在行商手里,好像也没什么值得奇怪的地方。
他张口就问:“丁君,你说的西域美酒,莫非是葡萄酒?”
吕丁忍不住长声赞叹:“恪君,这天下还有你不知晓的事吗?月氏与大秦少有交往,其国也不与雁门相邻,蒲桃深藏在这蛮夷之地,竟也能被你一口道破?”
“你说酿酒嘛……”
“恪君莫要欺我,我这些年走遍七国,足迹遍布半个中原,为何从不闻以果品酿酒之先例?”
李恪失笑道:“那便是丁君孤陋寡闻了。这世上何止葡萄可以酿酒,山梨、梅子,但凡果品皆可酿酒,不过口味有别而已。”
“此话当真?”
李恪把手一摊:“我又不是沽酒为生,你愿信便信,不愿信便不信,总之我是取不出梅子酒、山梨酒之类予你品鉴的。”
看他那副死乞白赖的样子,吕丁忍不住哈哈大笑。
“恪君,这酒尚有些许时候才能取来,开席之前,我有一物赠你,一物还你。”
李恪皱起眉头,茫然不解。
只见吕丁又唤进一个隶臣,还是耳语几句,那隶臣站起来一声招呼,就从外进来三人,其中两人合力扛着一案,另一人单手托着托盘。
李恪古怪问道:“丁君,你此次赴宴到底带了多少隶臣?拜门时明明只见着一个,一转眼接二连三,竟像总也走不完似的。”
吕丁轻笑:“一共五人,皆叫你见了。这些隶臣中多有夷狄野人,我是怕污了你的眼睛,才叫他们远远跟着。”
所以说,被歧视者总是格外擅长歧视别人……
李恪无可奈何道:“此二者何物?”
吕丁掀开一块绸布,露出几块方形木牍,接过来递到李恪手上:“此乃恪君所作的组合柜图板,原物奉还。”
“此物不合你心意?”
吕丁赶忙摆手否定:“恪君设计新颖别致,天马行空,我如何会看不上!”
“那又是为何?”
吕丁正色道:“恪君,此物与折叠家什不同,到手之日,我便叫随身木工选了一方立柜打造,结果不同凡响。恪君不过是将卧柜开口换了个方向而已,柜之一物便有了翻天覆地之变化,事物再无挤压之危,便是取用也方便了许多。”
“既然如此,你为何又将图板退回来?”看着吕丁心悦臣服的表情,李恪是越听越听不明白。
吕丁冷哼一声:“组合柜如此奇物,我华夏之民尚未能用上,凭甚叫那些夷狄先用?”
“就这理由?”李恪怀疑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你不想卖给他们,不做不就完了吗?何必要大张旗鼓退还给我?”
吕丁诚恳道:“我行走草原七年,每年巡贸两次,一次夏原,一次冬原,深知草原险恶。每每起行,我皆当自己是去赴死的。”
“如此艰险?”
“求财岂有一帆风顺的道理。”吕丁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说,“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既选了出关行商,自然不惧性命有损。但如此贵重之物,我却不能带在身上,若是不甚入了夷狄之手,又恰巧为人制出,我岂不是成了华夏的罪人?”
“哪有那么严重……”
“此事事关重大!”吕丁斩钉截铁道,“性命事小,荣辱事大,身为华夏之民,哪有叫夷狄得享奇物,再借此鄙夷我中原物华的道理!”
“你说的都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