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骷髅玄龙缓缓向着东北方飞离,身影逐渐消失在漆黑夜色中。莺奴目瞪口呆地留在原地直到浑身发冷,突然明白过来,东北方是长安的方向。
万马骨龙所向的方位,就是骊奴心中所向的方位。
她在门后满身是汗地想了许多,回过头再看龙马观的地面,那滩黑血仍在原处。她蹑手蹑脚地跨过这死亡的痕迹,提着衣襟回到三清殿内,殿上的元始天尊和他身侧的两名仙人正半垂着双目向她看来。
莺奴看着这样的眼神,不禁稍稍感到冷风刺骨,唯有死物才会有这样令她害怕的眼神。若是此刻掀开东边的帘幔,她就能去骊奴的卧室里唤她起来,好摆脱这种孤独的恐惧。可思量了片刻,比起回到无人的炼丹室内,莺奴却又更不想去面对骊奴。
——她有些害怕骊奴,正如害怕这座殿堂内木雕的神像。
于是她仍旧按着轻轻的步子回到西侧的厨房和炼丹室内。帘幔内,那座鎏金赤炉还在一刻不停地燃烧着,从她身上取下的那片心脏此刻就在里面受着炙烤。
莺奴从来没有问过骊奴这座丹炉里炼成的会是什么仙药,她从醒悟骊奴的主人就是德宗的那一刻就明白这里的金丹是做何用处——那是长生的灵药,需要烧进她这样杀而不死的chù_nǚ的心头血肉。除此之外,或许还需要一百匹攀过灵山的黑马之骨、五百长寿人的心肝、五百初生者的心肝、五百美貌者的心肝,还需有一名安贫之士以全心的诚挚看守三昧真火,令所有丹料在无人的山巅连烧十年。
莺奴停在离丹炉五步远的位置,不想离这喧闹的坟场太近。或许是因为在南诏学会了心听之法的缘故,她现在偶尔会从不可能传出人声的地方听到古怪的话语。夜深人静时,这种令人困扰的幻听就更加严重。方才她从这座丹炉旁醒来,满耳都是细碎的叮咛声。
她看到那张朱漆食台上的饭食都已经撤走了,但还留着一只碟子。那只碟子里盛着的不是那条吃了一半的鱼,也不是那盘蕻菜,而是一团新鲜的肉,但因为已经被挖出来许久,表面的鲜血和粘液都已经风干了,看起来像一只用旧的皮制钱袋。
莺奴忽然感到胃部一阵抽搐,因为看到这东西的时候,她就意识到这必然是从她身体里掏出来的。骊奴从她身体里掏出了这团东西,但又觉得于自己无用,所以放在一旁。
——那是什么东西?
莺奴又一次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肋下,然而想起自己早就确认过五脏都安然无恙,所以这团东西并不是她的内脏。
莺奴蹙着眉头走近那张食台。靠近食台也就靠近了丹炉,那种怪异而嘈杂的叮咛声逐渐逼近她的耳朵。经过丹炉的气窗时,她没能忍住,向里面张望了一眼。
她已经见过许多不可思议的景象,习惯于将不合常理的画面都当成寻常事,因为自从经历过狐奴的大灭顶祭之后,她就开始怀疑这世上除了自己的心以外就只剩下心想,所见所听都是自己捏造的东西,所以偶尔会有扭曲的事物出现;而经历过蛇奴的蛊毒斗场之后,又明白即便心想也未必百分之百受自己控制,这种心想极其脆弱,会受到毒气和法术的操纵,若是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不该听的,也可能是受了蛊惑——
综上所述,不合常理的情形并不一定真的存在,所以她看到这些怪异的事件时,已经学会不再大惊小怪。
她的视线触碰到这座丹炉内的景象前,心里就已经预备好了看到些出乎意料的东西;甚至正是因为预备着看到些出乎意料的东西,她才会忍耐不住向里面看去。
在这座鎏金丹炉里,燃着十年未灭的大火。这大火里面会有人和马的惊魂在横冲直撞,有惨烈的呼救和痛嘶,有绝望的咒骂和祈祷,这些都在莺奴的预计之内;但她的视线投入这座丹炉的时候,惊奇中看到的是骊奴自己的面庞。
那个幻象只出现了很短的一瞬间,但火焰中浮现的千真万确就是骊奴的面貌。莺奴没有看清那张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可在发觉那是骊奴本人的时候,马上就分辨出半空中那些细碎的嘤咛都是骊奴的声音——更幼嫩的、童稚的声音,可毫无疑问都来自骊奴的喉咙。这座丹炉里不仅有化成炉灰的可怜人的呼唤,也有这名守炉者十年来对着丹炉诉说过的每一句自语。
莺奴擦了擦眼睛,重新盯着丹炉看了片刻,没能再看到那张娴静面庞出现在火里。或许是因为骊奴的声音时刻不停地萦绕在她耳畔,看向炉火的时候,眼睛才会捏造出她的容貌来吧;她再一次想起在狐和蛇那里得来的哲理,猜测这只是自己的心想,同时猜测方才看到的万马骨龙亦是一种心想——那一定是有谁为了让她的所见所闻比真相更加精彩,而在她脑袋里种下的一种幻蛊——其实一切都不过是心想,其实一切都不过是假象。
她硬着头皮继续向燃着熊熊大火的丹炉里看了一段时间,还是没能捕捉到骊奴的脸,莫名带着悻悻然的心情移开视线。
但就在她撤离视线的时候,那张脸再一次浮现在火中——极其清晰,极其真实,仿佛骊奴马上要从这扇气窗里把头探出来。莺奴大惊之下扑回炉前细看,却又在同一刻丢失了这幅景象。她不但没能捕捉这一幕,还在惊慌中踢翻了一只铁质瑞兽,这小小的铸件翻滚了两下,在空旷的殿堂里发出刺耳的刮地声。
莺奴马上手忙脚乱地去寻那被她踢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