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虽然已是陈木枝的身份,可身为陈木兮所经历的最后时刻太过绝望,就算再世为人,她也绝不会忘记那刻骨的痛楚。
当时的陈木兮的确是被杏果撺掇去的花园。
因为父亲和妹妹下落不明,她终日郁郁,便是怡亲王府的提亲也没能让她略有展颜。
那天,京城终于落了期盼已久的初雪,杏果怕她憋闷,提议去花园里赏雪景。她点了头。
经过曲桥时,一阵眩晕突如其来,这是老毛病,按说稍歇一阵自然会好,可她习惯性地去拽杏果的手,竟然拽空了。
她失去了平衡,一头栽进了荷花池。
因为是活水,荷花池尚未冰封,冰冷的水自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吞噬了她。她身上的棉夹袄和绒斗篷在水里变得无比的沉重,拖着她直沉入池底。
刺骨的冰冷侵蚀着她,她想张口呼救,池水却直灌入她的口鼻。
挣扎中,她最后望见的那张脸,是王华岚。
王华岚死死地勒住杏果的脖子,将杏果的呼救掐得干干净净。
水面将王华岚的面容荡漾得无比扭曲,陈木兮在扭曲中,竟然看出了比池水更加冰冷彻骨的笑意……
一切的乖巧与柔弱,都是王华岚的表相,她在“该出手”的时候,是那样狠绝与毒辣,只可惜,一直到陈木兮生命的尽头,才看清王华岚的真面目。
所以现在的陈木枝看到王华岚病恹恹的样子,就会生出由衷的厌恶。
是的,是厌恶。
“仇恨”二字,只在旗鼓相当的对手之间,她王华岚还不配。
马车内沉默着,王氏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在掉泪,不由尴尬地停了抽泣之声。
“以后我们娘儿三好好地过,一起等你爹平安归来,告慰你姐姐的在天之灵。”
陈木枝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心中对王氏的疑虑又多了几分。
正各怀心思,马车却突然停了。
“到了?这么快?”王氏一愣,不由掀帘子去看。
街上的躁动立时从帘子缝隙中涌入车内,陈木枝听到无数窃窃私语的声音,甚至夹杂着年轻姑娘急促的呼吸和难以隐忍的尖叫。
外面传来长随的通传:“夫人,路遇怡亲王世子。世子见是咱府上的马车,特意驻马,向夫人见礼。”
“世子!”王氏顿时紧张起来,“该是我们去见过世子才是。”
说话间,急急忙忙起身便要下马车。突然又想起车内还有人,王氏转头道:“木枝,咱一起下去,见过世子。”
却见陈木枝脸色苍白呆在那儿,王氏以为她是害怕,伸手拉她。
“不用紧张,他差点儿就成了你姐夫,两家并不很拘礼的。”
“嗯。”陈木枝心头如潮涌一般,却不敢表露在脸上,轻轻地应了一声,随王氏下车。
鲜衣怒马、少年翩然。怡亲王世子卫绪一身江牙海水白色锦袍,立于赤红色骏马之前,丰神俊朗、美貌无双,斜阳映照之下,卫绪竟似熠熠有光。
如此秀雅少年,也难怪街上的女人都迈不开腿,便是陈木枝,也被他帅到心内隐隐作痛起来。
这原本该是自己的夫君啊!
想想都要吐血!
那边卫绪已经见礼,陈木枝似木偶一般,被王氏牵着也见了礼,眼睛却只望着卫绪,浑然不知自己在作甚。
“这位是木枝妹妹吧。”卫绪笑吟吟,温言相询。
该死的,怎么连声音都这么好听。你以为你在跟曾经的小姨子说话,但其实你在跟曾经的未婚妻说话好吗?
请停止散发你的魅力!
陈木枝呼吸有些困难了。她不是头一次见到卫绪,却是头一次跟卫绪说话,她觉得自己表现已经够好了,毕竟京城少女随便拉一个来问问,别说和卫绪说话,就是听到卫绪的名字,也能心脏停跳一大半好吗?
“木枝……见过世子。”
天哪,她竟然还能说出这么得体的话,还能行这么得体的礼。陈木枝很佩服自己,也感谢这具身体常常会脱离心控,做自己该做的事。
此刻,这具身体就特别大家闺秀。
卫绪又寒暄了几句,大致是表达了对陈木枝成功获救的祝贺,以及一起等待安国公平安归来的祝福,反正也很得体、听得人如沐春风,内心感动却又不会痛哭流涕的那种得体。
陈木枝却没怎么往心里去。
世子出现得如此猝不及防,她实在很难完全平静地面对他。能做到表面的得体已经很不容易,就让她内心放飞吧,毕竟这样的偶遇,八百年也不会有一回。
自己是怎么与世子道别,又是怎么回到马车上,陈木枝也不太记得了。
她只知道坐回马车上,帘子一放下来,才好像终于阻隔了自己与卫绪的联系,陈木枝终于缓过神来。
那敏锐的耳力,顿时就回来了。
她听见马蹄声重新有规律地响起,她听见街道上的行人们终于各归各位,她听见年轻姑娘们的窃窃私语终于变成了欢声笑语。
“人说世子举世无双,果然是这样。”
“见过了世子这样的人物,往后家里再给我说亲,我如何还能看得下去。”
“一见世子误终身哦。”
“真是可惜了陈大小姐,有缘无分。”
“是啊,陈小姐可是京城第一美人,真不知道除了陈小姐,还有谁能配得上世子。”
咦,原来自己曾经被誉为“京城第一美人”?
陈木枝微微动容,还真不知道有这说法呢,很让人愉悦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