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人家和农民的老婆就是不一样!”博太总是不停地这么说。
但她明显怨恨张海飞的家人,怨恨这些“主人”。
“可不嘛,张太非得给累坏了不可!幸亏她有个姐姐来帮她。男人就不会想到这一点,不管是什么层次的男人,都一样,他们把女人为他们做事当成理所当然的。哼,我对那些工人们不知说了多少遍了。可跟海飞就不好这么说,人家都伤成那样了。他们家一直高不可攀,不待见别人。人家那样也对。可倒那么大的霉,这可真是的!这让张太多为难呀,或许她比谁都难呢。她太亏了!我跟我那死鬼丈夫只做了三年夫妻,你可不知道,他是个让我永远也忘不了的丈夫。他是千里挑一的人,老是那么快活。谁能想到他会出事死了呢?到现在我也不信这是真的,从来也不信。我亲手替他擦洗身子送他走,可我就不信他死了,他没死,我就不信!”
这可是这座小洋楼里的一个新声音,这种说话的方式对黄思瑶来说十分新鲜,令她感到耳目一新。
头一个星期左右,博太在这里显得很安静。对待工人的那种自信和颐指气使全没了,她感到紧张。
在张海飞身边,她还羞涩,几乎是害怕,因此言行都很谨慎。张海飞喜欢她这样,并且很快就恢复了镇定自若,指使她时都不拿正眼看她。
“她有用,但一钱不值!”张海飞说。黄思瑶闻之惊奇地睁大了眼睛,自己的男人什么时候这么阶级分明了?但她没有反驳他。两个人的印象居然如此不同!
张海飞很快就对这女护士颐指气使起来。她也有点希望他这样,所以他耍起态度来竟是毫不自知。人往往容易顺竿爬。
当她给工人们包扎或护理他们时,他们就像孩子一样跟她聊,告诉她,他们的伤心事。于是她感到自己特别了不起,简直像超人了。现在张海飞则让她感到渺小,像个佣人,而她则二话不说就接受了这种地位。保姆不就是佣人么,她自己这么想。
她总是默默地进屋照顾他。她的脸狭长而漂亮,年轻时断然是个美人胚子,但眼袋有点大。
她会十分谦恭地问:“张少爷,我能做这个吗?能干那个吗?”
“不用,先留着,等以后叫你干你再干。”
“好的,张少爷。”
“半个小时以后再进来吧。”
“好的,张少爷。”
“把这些废报纸拿出去,好吗?”
“好的,张少爷。”
她悄悄地走了出去,半小时以后又轻轻地敲门了。她被使唤着,但她不在意。她是在熟悉这些所谓的传奇家族呢,因此她既不反感也不讨厌张海飞。
他不过是一种现象的一部分,他的头上似乎有光环。她还不了解他们,但现在必须了解他们。她和黄思瑶更处得来,说到底,在这个家里,和女主人处得好坏最重要。
博太晚上伺候张海飞入睡,她就在隔着走廊的对面屋里就寝,这样只要他夜里按铃叫她,她就能随时过来。早晨她也伺候他起床。很快她什么都管了起来,甚至以女人的方式给他刮胡子,刮得轻柔又细致。她干得不错,很称职,而且很快就懂得怎么控制他了。归根结底,给他的脸打上肥皂沫,轻轻地揉搓他的硬胡楂时,他跟那些工人们没有多大不同。至于他的高傲和拿腔拿调,她倒不往心里去,这对她来说是在熟悉一种新的生活。
~~~~~
黄思瑶放弃亲自照料张海飞,雇了个陌生女人替她,这让张海飞打心眼里无法原谅她。他心里说,这一招将他们两人之间的亲密关系彻底掐死了。但黄思瑶对此并不在意,对她来说,那美丽的亲昵之花很像蔓藤寄生在她的生命之树上,开出的是一朵寒碜的花。
现在她有了更多属于自己的时间了。她可以在楼上她自己的房间里轻轻地弹弹钢琴唱唱歌:“女人花,摇曳在红尘中,女人花,随风轻轻摆动。只盼望,有一双温暖手,能抚慰,我内心的寂寞。”
以前她不明白这些爱的束缚怎么就不能解开,但谢天谢地,她已经松开了这些束缚。独处让她十分快活,用不着总跟张海飞聊啊聊的了。
只剩他一个人时,他就会没完没了地、“噼里啪啦”地在电脑上打字。他不“干活”而她又在身边时,他就会说个没完,详细地分析人们的动机、结果、性格和人格什么的,现在黄思瑶算是听够了。过去几年中,她一直喜欢听,听够了以后,突然就觉得烦了。能独处真好,谢天谢地。
似乎他和她思想中成千上万的枝蔓盘根错节交织一团,到了实在无法纠缠的地步时,这植物就只有萎死了。现在她就在悄然将他们的思想剥离开来,悄然将那些纠缠在一起的线索一根根斩断,耐心或不耐心地将它们理清。可那爱的束缚比大多数别的束缚更难解开。当然,博太的到来帮了大忙。
但是张海飞仍然想让黄思瑶和往常一样,在晚上同他亲密地聊天或谈话或一起朗读点什么。现在黄思瑶可以安排博太到十点就进来打搅他们,然后她就可以上楼去独处,把他留给博太照料。
奇怪的是,现在工人和保姆们待得离张海飞越来越近了,都到了张海飞书房的门边上,而以前则离得很远。
有时农场主管陈太会坐在博太房里,黄思瑶能听到她们在低声嘀咕什么。当她和张海飞各自独处时,她能感到这些干活的人的动静儿几乎要闹到客厅里了。这座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