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灭一地的惨剧,明溯已经多久没有看到了?
当初就是因为青龙山贼人灭了西山庄,自己方才能够有机会趁势而上。
虽然说西山将近两百条性命成全了自己,可明溯却还是不想见到这极其残忍的一幕。
尧山亭地处伏牛山深处。这个时代可不比后世,山中猛兽横行,道路难辨,所以山民习惯性的都是扎堆居住。
尧山亭舍所在地就是一处屯子,除了亭中诸人的家眷,其余依附而居的亦有数十户,现在这些人都一个个地被悬吊在院中的枝桠上面。从他们痛苦的表情之中,明溯不难想象出这些无辜的山民临死之前曾经受过多大的苦楚。
就在亭舍的门楣上面,那熟悉的亭长血肉模糊地对着前面的直道,犹自滴答滴答的血水声声控述着心中的不屈。
身为一亭之长,治地出了如此大事,想来就算是活了下来,最终也是难逃其咎,所以,这个结果对于亭长而言,却是个最好的结局了。
策马缓缓地行了过去,明溯面无表情,心中却是万丈怒焰不断地翻腾。身后的女子已经哭晕了过去几回了,先前就在那亭舍左近,女子已经望见了自己苦命的老父。
虽然说先前因为在雉县受伤,时常神志不清,可毕竟总还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连续经历失去母亲、父亲这两个至亲之人的女子只觉得五内俱焚、万念俱灰。
明溯死死地抿着嘴唇,身后女子尖锐的指甲正深深地掐在他的血肉之中,明溯却是丝毫没有吭声。这种天人之隔的悲恸,明溯很是理解,不是因为自己曾经经历过,而是此时自己实实在在地与二千年后的现实生活天各一方,每逢夜深人静之时,剩余的便是无尽的寂寞、思念、痛苦、愧疚……各种情绪交错出现。所以,明溯格外地对这种生离死别的场景非常排斥。
就像此时,明溯十分迫切地想要去寻找出这一幕惨剧的缔造者,从那些犹自未曾凝结完全的血泊不难分析出,那些凶手并未走远,可是尽管无情诸人已经分头搜索了将近半个时辰,却还是一无所得。
眼看天色将晚,明溯只得无奈地将诸人收缩回来,简单地将亭舍打扫了一番,便又派了出去收敛尸身去了。
对于贼人的尸身,明溯可以做到毫不留情,可对于这些无辜百姓的尸身,明溯却不能无动于衷。好在这个时代万事从俭,只须挖个大坑将人埋了进去,也就万事大吉了。
因为尸身太多,明溯连找草席的工夫也没去花。长期跟随他身边的无情等四人早已熟悉了这个习惯,可那女子却是毫不理解,在她的坚持之下,一个简陋却耗费了诸多心思的小坟冢单独立在了那似乎正在无声地叙述着许多故事的院前老槐树下面。
夜凉如水,女子傻傻地坐在树下,一遍又一遍地拿着明溯的长刀在树上雕刻着名字……除了老亭卒的,还有那枉死在雉县的母亲的。似乎只要这样,二人便会出现在眼前,或者一直陪伴着自己一般。
对于这种传统的几年模式,明溯既不表示支持,当然,更不会反对。其实,时间可以慢慢地磨蚀一切,或许这些惨痛的记忆会影响一代人,可随着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碾动,最终能够留下来的便只有少数的几个人以及官府机制这些庞大大物了。
不过不管怎么样,目前这区区几十年,惨痛的记忆却会一直伴随着当事人走完生命的整个历程。不管你是将它永埋在记忆深处,还是时时拿出来舔拭伤口,它就是那样客观地存在着。
明溯现在能做的只能是默默作为这个可怜的女子的隐形支柱。事实上,在这个人命如同草芥的年代,这个女子现在也只能依靠自己了。虽然说这女子当初没有选择立即返回尧山亭,由此逃了一条性命,可丧失了所有亲人之后,可能……与其活着还不如一起死去的好。
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明溯心中第一次对这句话有了最直观的认识和感受。
活着真的很痛苦么?来到这个时代之后的一幕一幕如同电影画面一般从恍惚的眼前经过,明溯发现其实自己也就是一个在时代的边缘痛苦挣扎的小卒子,之所以没有选择随波逐流,只是因为自己对这个时代事先就有一定的认识。
可这个女子呢,她却不知道,其实就算这次没有遭遇贼患,可能是明年,可能是后年……这一片区域都将陷入战乱之中,到时候,幸福与舒心只会留给死人,所有活着的人都会觉得即便是呼吸都是一种无尽的煎熬。
这就是人生。如果不能改变现状,那么三国东晋十六国五胡乱华,足足三百余年的大动荡将会席卷整个中原大地。这也是明溯竭力想去改变的现状,尽管不知道结果会是甚么,可努力了总比没有努力来得心安。
或许是觉得自己那傻傻的行为并不能挽回甚么,望着明溯哀伤怜悯的眼神,那女子肩头抽搐得更为厉害了起来。
“夜深天凉,早些休息吧。”节哀之类的话明溯已经不想去说了,对于一个刚刚失去亲人的人来说,这句话简直就是废话,尽管国人都喜欢说废话,可明溯却是没这个习惯。
与其无聊地瞎扯,倒不如做点实际的事情,比如说现在,明溯轻轻地解开自己的长袍,披在了女子单薄的肩背上面。
虽然说如此安慰一个可怜的女子是千百年来最老的桥段,但却是见效最快的一种方式。尽管一件长袍远远不能驱逐去女子心中的苦寒,可似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