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城外的贼人还剩下多少,已经都无足轻重了,因为——决一死战的时刻到了。
明溯无奈地望着自己那些披伤挂彩的属下,满面疲态地将手一挥,便率先登上了城墙。
如果可以选择,明溯哪怕是驱赶着全城的百姓去死,也决计不愿意让自己的属下在这个时候上城作战。
那军侯直到死前,都没有能够想明白一件事情,若是明溯这些属下还像以前一般能打,为甚么还要驱逐着他们上去送死?
事实上,经过连日的恶战,现在诸人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先前盛气凌人地选择去杀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倒不是明溯想杀人立威,而是他实在不敢去冒激怒这些守卒的风险。
当然,已经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的百姓不可能从阴间爬了回来向自己的亲人述说这些犹如硬汉一般的魔鬼早已是色厉内茬,若不是仗着后山山谷之中统一打造出来的锋利长刀,方才,可能就是那些百姓脖子上最柔嫩的地方,诸人都得拼尽全身气力才能“割”了下去。
如果可以选择,明溯宁愿将屠刀转向那些神情不善的守卒,毕竟,屠杀他们的亲人,逼迫他们上去拼命,无论从哪个方面去评判,都不是一个上好的策略。
再是悲恸自己属下的枉死,先前已经杀了那么多人了,也算是帮他们捞回本了,若是果真做出屠城的事情……其实,方才明溯自己心中都不能确定,如果那些守卒强硬地杀回来逼宫,自己还能不能硬下心肠去下达屠城的命令。当然,那一切都得建立在自己这已经到了极限的百余人能不能顺利地活了下来的前提之下。
那名死去的军侯没有想到一件很关键的事情,看似强大的明溯属下不是能够拼掉对方二千余人么,怎么到了现在,占据了守城优势的情况下还要逼迫他们上去拼命呢?
世上很多人都是笨死的,所以那个军侯现在已经死在了贼人的长戟之下,明溯自认为自己不笨,可是现在却还是无可奈何地被逼着上前拼命。
约莫是已经感受到了主公心中的苍凉,尤胜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摸上了城墙。之前被追击的时候他已经伤了一条胳膊,昨晚在突围的时候又被受伤的战马给甩了出去,硬生生地又压断了一条腿。尽管如此,他还是义无返顾地站上了城墙。
“你先下去吧。”望着面前已经所剩无几的守卒,明溯喟然一叹,头也不回地吩咐道:“带着那二女赶紧从西门出城,折向西北百余里便是徐无山脉,里面都是我们的人……若是丽儿生了儿子,你们就护佑他做出一番事业,若是女儿,那就躲到塞外,等过了这几年再回中原吧。”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在安排后事。自打跟了明溯以来,尤胜还从来没有见过明溯如此悲观过,当下心中顿时一阵绞痛,噗通一声便跪了下来,单手拄枪,痛哭流涕地喊道:“六兄若是死了,小十三绝不敢偷生苟活!”
“笨蛋,让你活也不肯……”明溯哽咽了骂了一声,却是再也说不出甚么话来了。
迎着苍茫的暮色,明溯搀扶着尤胜,喃喃自语道:“就让我们兄弟一起战死在这文成吧!”
这话才出口,后面一名士卒已是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激愤,虎吼一声,猛然跃起,竟然顺着侧面那架云梯,头下脚上地直劈了下去。转瞬之间,一连串的哀嚎伴随着连续不断的轰然落地声响起,片刻,一切归于寂静,那云梯上面却是慢慢地又冒出了一个贼人的脑袋出来,两眼惊惶地张望着,还没等他看清楚上面究竟是甚么状况,又是一名士卒双目赤红地扑了出去……
就在这矮矮的丈高城墙前面,双方都打出了真火。长刀被击落了,就扑上去抱住贼人用牙齿咬,手臂砍断了就和身扑向贼人,与之一起滚落城下……厮杀到了现在,所有的人似乎都忘却了甚么是操典,甚么是战术,甚么是招式,甚么又是形势,剩下的惟有动物一般不计代价的本能,以及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无尽的勇气。
城外,贼人首领的眼神扫过了几处血肉横飞的争斗点位,缓缓地点了点头言道:“他们也差不多耗尽了气力,剩下的人……一起上吧!”
城内,阿英惶急地仅仅扯住刘莹:“公主,你不能上去,那些人已经杀红了眼,他们不会因为你是公主就罢手的。”
“可是,那个混蛋快要死了啊……你放开我,我还没嫁人,他就敢光着身子躺在我面前,还让不让我有脸嫁人了撒……这个混蛋,就算要死,也应该死在我的手中——我绝对不能让别人伤害他!”刘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着,任凭阿英死死拽住她的裙角,一步一步地艰难地往前拖去。
公主?嫁人?光着身子?这段对话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了,那一直瘫在地上的县令顿时觉得自己的头就像要炸裂开来一般。
“撕拉”一声轻微地裂响惊醒了懵懵懂懂的县令,见那哭得成了泪人儿的女子正不顾一切地往前奔去,县令猛然一阵激灵,也不知道从哪里冲上来的勇气让他立即像只兔子一般蹦了起来,回身对着那些探头探脑的百姓,忙不迭地厉声吼道:“都抄上家伙,快去救公主!”
城墙之上,明溯刚挥手劈飞一个刚爬上来的贼人半边脑袋,旁边早已脱力躺在一旁的尤胜突然惊喜地喊道:“六兄,城内都在喊着救公主呢。”
黄忠随手抹了一把面上的血水,头也不回地言道:“那是在喊主公,你耳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