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溯是打着寒颤进入郭府院子的。这半夜里寒气逼人,直刺肌骨,便是以他强横的体质,也差点没扛得下来。
外面那件衬着皮毛的月白色长袍早就脱了下来,披在了蔡琰的身上,临出红袖招的时候,却又忘了取回。
先前一路奔驰,与马背亲热了一阵,丝毫不觉得寒冷。原来计划进城后一路小跑赶回来的,却不曾想到,这京都的戒备也实在是太森严了,几乎每一条长街都有三五支巡防的士卒在来回转动。无奈之下,明溯只得猫着身子,慢慢地从这个墙角摸到那个墙角,东转西拐,足足花了大半个时辰,冻得浑身直打哆嗦,好不容易才摸回了郭府。
这是怎么一副景象!
一进门,明溯便看到两个斗鸡一般互相怒视的老人,一个是郭胜,一个是刘陶。此时,二人与那日明溯在校台上面看的一群流民简直没多大区别。
郭胜鼻梁上面一片淤青,下面两行血痕,衣袍褴褛,半只袖口扯掉在地上,此时正坐在地上痛苦地揉着自己一条小腿,眼中却似燃烧着熊熊大火,充满了无限的战意。
那刘陶却是更惨,若不是还穿着那身衣袍,明溯都差点认不出这个满面桃花朵朵开的瘦老头儿,便是下午遇到的那个文乎文乎的谏议大夫。此时,刘陶血眉横锁,几行早已凝固的血水下面,一双怒气冲冲的眼睛瞪得如同牛眼一眼。
战战兢兢地望了一眼刘陶那双握得发紫的拳头,明溯紧忙将旁边目瞪口呆现场的郭贵给扯过一边,询问二人之间究竟发生了甚么。
郭贵却是很无辜地言道:“这老头儿一进来,甚么话也没说,就与我大伯二人互相对视了几眼,然后就不约而同地凑到了一起……”
“凑到一起能变成这副模样,若不是此时身处京中,我还以为遇上敌国大军了呢。”明溯郁闷地言道。
郭贵也是郁闷不已,继续言道:“本来二人也就是揪揪扯扯,我看情形不对,便让他们不要打脸,然后这老头儿的脸就开花了,我又让他们不要踢腿,话未说完,便听到大伯小腿上嘎达一声……”
“然后呢?”
“然后,我就说流血了,你流血了,流了很多血,那老头儿却似完全没有感觉似的,上前便是一记勾拳,正好砸在我大伯的鼻梁上面……”
“然后呢?”
“然后,他们又互相厮打在一起,也不知那老头发的甚么疯,又是撕,又是咬的,硬是把我大伯的袍子也给扯得七零八落。”
“这么说,是你大伯处于下风哦?”
“也不是,先前你进来之前,这老头儿抱着胯下哀嚎了足足大半个时辰,我估摸着,怎么他也够得上进宫侍候圣上的资格了。”
我勒了个去,这就是朝中大员争斗?真是闻名不如一见,一见不如不见。二人动手,竟然将其中一人打成了废人,这事儿可真闹大了,得想个稳妥的法儿压了下来才是。于是,明溯便奇怪地问道:“难不成你就这么干站在旁边,也不知道劝一劝?”
“我还怎么劝啊,刚说不要打哪里,那里就血花乱溅……要是再劝,还不出当场要出人命啊!”郭贵委屈得如同那初入门的小媳妇似的。
“我不是说这个——我的意思是,你当时为什么不去拉开他们。”
“谁说我没拉?我上前拉了一下,最后就成了这样子。”郭贵却更见委屈,转身低头凑了过来,明溯往那脖子上一看,顿时牙缝里直吸凉气:这还是人的脖子吗?血肉模糊,爪痕遍布,都快没一片完整的皮肉了,简直就像那刚宰杀好的鸭脖子似的。
“我说你们俩个,”明溯不禁火冒三丈,指着郭贵的脖子,高声喝道:“这是谁干的?”
“吾。”二人不约而同地回了一声,闻声,互相又怒视了一眼,突然不约而同的地指着对方:“渠!”
秦汉时期对于“他”,并没有严格的替代词,第一人称代词或已称代词通常用“彼”,其余第三人称代词则用“渠”。“他”作为第三人称代词,大致是晋朝之后才逐渐出现在语言之中的。
“到底是谁?!”见二人不再说话,明溯只得去问那事主郭贵。郭贵却是也不甚清楚,在他的印象中,似乎还是自家大伯先挠了几下,然后这个老头儿也不甘示弱。从郭贵期期艾艾的形容中,明溯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郭贵上去拉架时,一个不小心,被二个老头儿联手给暗算了一把。
这叫个甚么事儿!当下,明溯铁青着脸,往那塌上一坐,信手拽过一只凭几,往后靠了上去,十只手指互相捏得咯吱作响,恶狠狠地问道:“你们俩到底是谁先动手的?”
二人皆是重重地哼了一声,谁也不肯搭理明溯。
“既然都不肯承认,那我只好一个个来问了。”明溯转向刘陶:“我说先生,刘大人,你不是亲自过来通报一下的么,怎么与我伯父厮打了起来?”
此言一出,刘陶顿时想起了正事,便再也顾不得与那郭胜对峙,转头紧忙问道:“那文……怎么样了?”
“甭跟我扯甚么文啊武的,我倒要先问问你,大半夜的跑到别人家中来打人,这算个甚么事儿?”
“老夫本来也不想的,可一进门,这老匹夫却是咄咄逼人,着实可恼!”
“他是骂你了,还是打你了?”
“这老匹夫一直瞪着老夫……”
“所以,你就动手了?”
“……没有!”刘陶此时也知道自己理亏,自然不肯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