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沿着杜鱼来时的方向一路前行,直到身后的断桥和院落消失在地平线上,前方才又出现新的景色。
石笋林立,丘陵起伏,入眼的依然是一片暗红的土石。
孟岚带着他走近一座平整如刀削般的低矮岩壁前,用手轻轻拭去倾斜岩壁上的灰尘。
随后,她让到一旁,摆出邀请的姿势。
岩壁上露出一块光滑如镜的平面,黝黑的镜面倒映着黝黑的脸,那饱经风霜的模样连他自己都快认不出来。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石壁,就像在看自己最亲近的人。
“我有吗~”
杜鱼在不知不觉中入神,眼前泛起潋滟水光,那是石壁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波纹平息,水镜中出现一条长长的白带。
不见来处,不晓归途。
杜鱼只知道它在流淌,在永不停息的流淌,时而变幻色彩,时而转换方向。
不过,任何色彩都是它自身的色彩,任何方向都是它前进的方向。这一点,不管时间怎样流逝,都是不会改变的。
青绿、赤红、银白、湛蓝,直至长带化作一道辉煌夺目的琥珀之光。
镜头陡然拉近,金光瞬间闪瞎了杜鱼不屈的死鱼眼。
直到漫漫黑暗中照进光明,恢复视力的杜鱼这才发觉,它似乎是一条奔涌在虚无之中的悠悠长河。
上下左右皆无凭依,前后左右滴水相依。
这平静的水面不知道掩盖了多少波涛,就当杜鱼以为它会永远保持这个样子的时候,一道真正的涟漪在大河中荡漾开来。
啪!嘀嗒~
涟漪越荡越快,波纹越散越乱,一只脚突兀出现在画面之中,形状由模糊逐渐清晰,水面倒映出一位白衣青年的全貌。
一步一道涟漪,青年逆行而上,强拖着那淹没过脚踝,如陷入泥沼一般的身躯,踏碎这平静的时空长河。
他不知道行了多久,时空长河也不知道变幻了多少种颜色。须臾,一道浪花迎头打来,淹没了他的身影,水面再度恢复往日的平静。
镜头再次拉近,杜鱼下意识眯起眼睛,看向浪花翻起的地方。
一滴水珠在虚空之中飞舞,迟迟不肯落回河面。这样下去,它会被虚无泯灭掉的。
水珠仿佛拥有了思想,它也意识到危机,卷起附近的所有水滴,融进自己的躯体。
一滴两滴,吞噬胀大,水珠变成了水球,但这对结果而言,依然没有任何改变。
水珠听天由命,静静的悬浮在长河上空,不随时间流淌,不随生死动摇。
虚无中未知的能量在其表面凝结出一层脆弱的薄膜,水球终于拥有了自己第一个形体,一个不太稳定的形体。
它趁此机会,坠入长河。
隔着看似一捅就破的薄膜,河水无法聚拢水珠,水珠也不能再融汇河水。
随即,它想到一个壮大自身的办法。它学着那人的模样,逆流而上。无可阻挡的水流冲刷在它的身体上,一点一滴的渗透进去。
终于,它产生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它累了,它像那人一样没有寻到逆流尽头。
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尽头~
它就这样一直往下沉去,沉入河底,沉入倒影中的人间界,沉入人间界中的生灵梦境。
最后,它游出梦境,跳进人间大海,一跃变成一尾游鱼,混进斑斓的鱼群,消失在幽深的大海深处。
某年某日,山野石村。
“河神,河神!我知道是你阻挡了洪水,庇佑着村子,能出来让我见见你吗?”
“河神,河神!我今天采到一些很好吃的东西,你要试试看吗?”
“河神大人,大家都变得好奇怪,求求你保佑村子吧!”
“呜呜呜……河神。爹娘突然都不行了,我该怎么办……”
“对了,为什么只有我没事啊?一定是因为河神大人!河神大人,我能带别人来参拜你吗?”
水面倒映着一个小女孩的喜乐悲欢。
她穿着树叶兽皮做成的衣服,日复一日地趴在小河旁,对着水面倒影,诉说着自己的一切见闻。
水面下隐藏着未知的神秘,小女孩不知道,当她贴近水面的时候,水下的神秘也在贴近她。
隔着水面,如同相隔两个世界。
这一天,河边来了很多人。
河水冲天而起,水珠在半空聚拢成一个拥有四肢的走兽,那是河中的神秘根据听到的强者模样所变化的。
一阵清香的水雾从流水幻兽身上喷涌而出,均匀的洒在每一个村民身上。
石缝长出嫩芽,枯草绽开鲜花。人们感觉到自己体内的伤病全部消失。
他们纷纷跪倒在乱石杂草地上,低伏着身子不敢抬头,用最谦卑的姿态表达自己最高的敬畏。
那天过后,女孩被推举作巫女,负责主持对河神的祭祀。
女孩亲手为河神搭建了一所简陋的宫庙。
收尾阶段,河边变成了两个人。
所谓河神,静静地躲在水面下,看着少年少女依偎在一起。
再后来,这两个人也不在了。
野草再次长满河边,有人拿起废弃宫庙下的石头,愤恨地砸进水里,嘴里咒骂着吃人的走兽。
一尾鱼忽然跃出水面,羡慕地看了一眼绯色的天空,一只浑身绯炎的火鸟正扇动漂亮的羽翼,快速飞过,缓缓消失在天空尽头。
啪!嘀嗒~
沉入河床,留恋过这最后的温柔。该离开了。
游鱼不会飞,也不会走,所以它只能顺着河水游荡